顾念霖听得阿永带几分悲观,扶了她的肩膀让她坐好,面色认真,“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也不许你这么想自己。你我都不是奸滑之人,我们走到这一步,全是为了自保。若不是顾明恒生出了异心,顾家本可以一团和气,无需走到今日这般手足相残。我知你想说慧极必妖,但你把这四个字咽回肚子里面去,你若是说了,我会心疼你。”
阿永举起手心,“那你能不能答应我,他日你站稳了西川,不会滥杀、不会枉杀、不会背信弃义、不会盘剥欺压?”
顾念霖毫不犹豫与她击掌,“我答应你,这四件事情我都能做到,若做不到,人神共弃、永沉河川......”
阿永赶紧捂了他嘴巴,“要命!你怎么说这些?你答应就是,不用咒骂自己。”
“你为什么不替自己讨一个山盟海誓?女子可都怕男子是负心汉。”顾念霖一下握住她柔滑的手,她手上沾染着玉蕊花微醺进魂魄的馥郁之香。
阿永可不在乎这个,笑道,“你真是负心汉,那你一日起誓十次也无用,你不是负心汉,也无需起誓。”
“你这般云淡风轻,我便觉得你心里想我不够多,不如我想你想得厉害。”顾念霖将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
阿永看着他如裁的眉羽、清亮的眼角及惊才风逸的面庞,再含蓄也有几分心神摇晃,她在茶汤的嗞嗞声中开口,“你只要能言出必行,做到答应我的四件事情,那么你我之间就应该不会有什么疏远,负心一事也无从谈起。我想你想得厉害的时候,你也未必知道,难道口上云淡风轻,心里想的就不做数了吗?”
顾念霖见她粉颈半垂、桃腮凝红,肤色又极莹白,双颊便好似熟透的桃果结了淡淡一层白霜,再听了她这敞开心扉的蜜语,对她越发喜爱得无以复加,另一手抚了她的发髻,自己先贴过去跟她轻轻碰了一下额头,“这话我爱听,你往后可要多说。”
阿永一笑,“玉蕊茶快好了。”
顾念霖这才舍得放开她,那茶壶本就烘烤得极烫,雪水又是存了多日的,早跟平常的水一样暖,因此茶汤不多久就沸腾起来。阿永用帕子包了茶壶的提手,给顾念霖倒茶。顾念霖看着那琥珀色的花茶,随口问道,“我入门时,你怎就知道我有好消息?”
阿永给自己也倒了半盏茶,将茶壶慢慢放回茶灶之上,“你一进门,就点名要喝玉蕊花茶。我曾跟司弦歌说过,当你决意起用司弦歌时,我会在别苑门外的玉蕊花上系上丝带,他看见了就会来寻我。你要喝玉蕊花茶,我就猜到你跟司弦歌谋事谋得差不多了。”
顾念霖一怔,看着阿永,他总算相信古书上所写的扫眉之才,诚不欺人。
吐罗残部所剩余的兵马不多,兴州一战后吐罗倾巢而出,兵败后已灭绝,剩下的一些散兵游士不到一千,这一千左右的兵马就是巧设机关、引得单将军阵亡的一个分支。吐罗巢穴已被顾家军捣毁,乌纥崛起后,这一支吐罗兵马投靠了乌纥,成为乌纥第五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顾念霖与顾明渠制定了几路对策,对外抓住乌纥的动向,对内则军务与练兵两不误,这意味着顾念霖要付出的辛苦是沉重的。仅仅是应付军中的要务、应付顾泓文兄弟,就令人耗费心力,日常带兵操练也是必不可少。闲暇之余,才能带自己的人出外狩猎,这狩猎却也并非真正游玩,而是真刀真枪的角逐。
乌纥人在兴洲的北边,顾念霖头一次狩猎的时候选择在靠近兴洲军营的西北山岭,那里距离兴洲很近,又远离乌纥,头一次出动,必须谨慎为上。顾念霖带了阿永、顾如期、顾如归、司弦歌、昭雪、许简,怎么热闹怎么来,全是做戏给顾明恒父子看。
顾念霖带了两百人,一百人负责狩猎时的追踪、围赶、搜罗以及搭营帐、生火、取水等等,另外一百人负责狩猎领地周边的巡查、放哨、设防以及对可疑人的抓捕、讯问。
山路行不得马车,幸而阿永自己能骑马,一行人在太阳完全升起之前就到了山谷,这是一个带着绿洲的山谷,高山的融雪化为湿地与流水,天气暖和起来,山中的猎物大为活跃。阿永不会狩猎,顾念霖跟她共骑一匹马去追一只长得肥大的黑黄山兔,兔子停在草丛不动,拿个肉乎乎的大腚对着他们。
顾念霖双手把阿永环在自己怀中,搭了弓箭,在阿永耳边悄声说道,“阿永你来,打不中也没关系,只是个乐趣。”
阿永从未亲手杀过生,也从未射过箭,她去握着那白羽长箭,眯了一只眼睛,眼见那兔子还是一动不动,仿佛有意挑衅生人一般,阿永忽而觉得这兔子太逗,她有意稍稍压低了箭头,白羽射出,落在兔子腚后的土地上,兔子这才真正受了惊,一窜一窜地钻进草丛,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