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命女(7)

但是在人前,母子俩却不能流露出一丝一毫对顾明恒的提防,反而要对顾明恒愈加亲厚,以示顾念霖母子仰仗顾明恒的照拂。

可就算没有祖父与父亲的入京,自小见多了刀光剑影、瞬息万变,顾念霖发现有时越强大、越灵光之人,反而越容易一败涂地。那时起,他就沉浸书海,试图从书上找出诸事成败的关键。

回想到这里,顾念霖说道,“阿永不愧是史官之女,看的史书多了、观的前人古事多了,说出的话就是跟别人不一样。不过,你怎就知道史书上的话可信?”

“史书是史官以命相搏写下的,比如司马迁,遭受腐刑也不改志。我祖父是史官,因在史书上如实记录皇帝篡位,被赐死。我父亲也是史官,因记下了皇帝出逃的无能,也险些被赐死在牢狱。字字求真、无愧于心,这就是史官的信仰,所以,我信史书。”

“好,我这藏书楼有不少西川史书,你把这里当做自己家。”顾念霖觉得自己好久没有这么愉悦过,“家母见了你一定投缘,她最喜欢你这样聪明的女孩儿。”

“多谢顾公子,我正想找西川的史集。”

“你怎地还叫我公子?”

“多谢念霖。”阿永低下头去,又环顾四周,“这府邸偌大,人却稀少。我昨晚听见顾太守说,他单单是嫡子就有五个,庶子也有三个。想来你府上的兄弟姐妹应该也不少。”

“我母亲是正妻,只生了我跟六弟,若是连伯父家的嫡兄弟排起来,我排第三,若是单论这府邸,我上头还有庶出的一兄一姊,你现在理不清,日子久了,就认得全了。”顾念霖很是细致。

“我只是觉得这里太冷清,不比顾太守那边热闹。”阿永说的是直觉。

“我祖父、伯祖兄弟二人平定西川,打下山河。不想,伯祖却在献上山河图时被皇上困于京都做人质,一代猛将枭雄,竟不是死于沙场,而是无奈病亡于屈辱之中。”

顾念霖说到此处,眼中有几分沉重,“伯祖父入京都后,我祖父出于对伯祖的愧疚跟怀念,对伯父提携有加,对我父亲这个亲生儿子倒是冷在一旁。西川的大小军务,祖父都悉心授予伯父。我祖父跟父亲入京后,伯父掌管西川似乎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节度使大人,为何要对自己的兄长感到愧疚?”

“当初是我祖父要带图入京的,被我伯祖拦下了,趁着庆功宴把我祖父灌醉后,伯祖便连夜入京,留下书信让我祖父看好西川。也许,伯祖预料到了京都的无常,替我祖父挡下了这祸事。”

“我明白了。”阿永听完,也觉得有几分沉重,手指微握,牵扯到了冻裂的伤处,她不由皱眉闷哼了一声。

顾念霖从袖中拿出一个碧绿小瓷瓶,“昨晚你把玉佩交给我,我便看到你手上的伤,这是西川特有治冻伤的药,你一日涂抹三遍,不出半月定然完好如初,不然,可惜了你这远山积雪一般的肤色。”

阿永见他夸自己肤色,稍微羞涩,道了谢,接过了药瓶子,见他指尖有薄茧,想必是常练剑所生,她抬眼看他,“你上过战场?”

“顾氏儿郎,岂有不上战场?”

“杀过人?”

“杀过人,但都是敌人。我那些兄弟们七八岁就跟着上阵冲锋,在军中杀起战俘来毫不手软。而我十岁才上阵,刺了三剑才杀死一个敌人。为这事,被兄弟们笑话到现在。”

“听闻你如今已是少将,武力不弱。”

“跟我的兄弟们相比,还是差了一大截。我这个节度使的嫡长孙,实在是侮辱了祖父跟顾家的威名。”

“鱼跃于上、化腾为龙,是为蜕变,难怪你会喜欢那玉佩。”

“蜕变是必须的,只是我的蜕变之路,或许注定要比旁人艰难。父亲跟祖父都一夜离家,我与母亲的未来不可知。小时候一起的玩伴如今都长大,各自背负家族利益,一个个都心思复杂,再难以回到真心相对的时候,我从来没有觉得这样孤独过。”

“你的处境我感同身受。我跟父亲相依为命,除了孤独,我还有无边的恐惧,经常让我在梦中哭着惊醒。伴君如伴虎,稍有不慎,父亲就会丧命。离京之前父亲下狱、皇上怒不可遏,那一次我真切感到了死亡的威胁,感到了将要失去父亲的惶恐不安,这种种滋味,无法言说,也无人可懂。”

“阿永,平常我少言少语,跟兄弟们也不多话,今天见了你却聊得一见如故,世上的事情真是奇妙。”

阿永想起顾明渠那句“你和顾家天生有缘”,循声应道,“也许是真的投缘。我好像,也很久没有跟别人说过这么多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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