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也知这典故?”阿永与他言语投机,喜不自禁,“汉时,蒲车只在帝王封禅或朝廷征辟世外隐士出山时方能用,尊贵不已。车轮以蒲草或丝帛包裹,意在不伤草木、怀仁天下。念驰看着就聪明,我送了这蒲车与他,望他今后也能成王侯之才,或成为受朝堂重用的贤才。”
“阿永,你真讨人欢心,母亲爱念驰很深,知道你送了这蒲车给念驰,母亲对你的喜欢又更胜一筹。”顾念霖将蒲车小心放在案台上,“连念驰你都肯回礼,我赠了你宝镜,也想要回礼。”
阿永嫣然一笑,转过身去不看他,“炉子上刚刚煎好的春茶,那不算回礼?”
“不算。”顾念霖绕到她面前,低头看她,“阿永,你若没有回礼,今晚我不走了。”
这个人真无赖,阿永心里想。她开口问,“你想要什么?”
顾念霖一早就想好了,“你初到西川那一晚,将玉佩交给了我,我记得当时是用你随身的香囊装好的,我想要那个香囊。”
“没有了。”阿永一口咬定。
“你送人了?”
“就是没有了。”阿永要去倒茶。
端茶送客,顾念霖不傻。
他拉住她的衣袖摇了摇,“阿永。”
阿永无奈,“是真的没有了。那日在城外,我从马背上摔落,香囊连同背上装着册子跟笔墨的袋子一同甩了出去,不知去向。”
顾念霖唯有连连叹气,“你的香囊我没得到,现在反而生出了要送你一千个香囊的心。”
阿永倒了一杯茶,松金色缠枝连纹茶杯烫手,她掏出身上的天水碧色软罗香帕包了那茶杯,递给顾念霖,“这是前几日在这院子里摘下的一点药草炒出的春茶,诗经之上此药草名曰芣苡,芣苡的寓意是,活着虽然是很艰苦的事,却有许多欢乐充斥其中,你尝尝。”
顾念霖打定了主意,“无有回礼,什么好茶也不喝。”
“那,我把这帕子一并收回,你也无需要了。”阿永当真收了茶,“这帕子,是你父亲将玉佩交予我时,我用来包裹玉佩的,藏于怀中,一路挡着风雪到了兴洲。”
顾念霖一把将帕子与茶杯拿去,见那香帕色青色白、莹润风雅,面带笑容,将茶一饮而尽,“春茶喜人,阿永甚是乖巧听话,这帕子我此后不离身。”
阿永带着几分羞意,“我可不是什么乖巧听话的人,我自有主见。夜已深了、茶已喝了、礼已收了,话也说完了,你快快回去。”
顾念霖带了那帕子、蒲车,高兴得如一个满载而归的孩童,握了一把她的手心,心满意足出门去。阿永看他走出院落,他玉白的袍子在月色下透出明月珰一般的光彩,他在月下回身朝她一望,有深邃空灵之柔情,她不禁五内铭感。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
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阿永深夜之时梦到了娘亲,重回与娘亲在一起的温馨时光,温馨如春梦易散,娘亲须臾在梦中破碎飘逝。可她与娘亲在梦中的对话,还清晰不已。
“娘亲,做喜欢之事,去喜欢之地,遇喜欢之人,和这些白头到老,是为好命。为什么把喜欢之事、喜欢之地放在前头?”
“因为,女子做自己才是最重要的,这是娘亲嫁人之后很久才觉悟的道理。”
“娘亲,值得喜欢之人,应该是什么样的?”
“与你吃得来、谈得来、与你并肩行之人,方才值得你喜欢。”
“与我吃得来?如此简单吗?”
“并不简单。吃得来,是日子里的细水长流,若是与你吃也吃不来的人,定不能跟你长久过日子。”
“与我谈得来之人,只要有话说就可以了吗?”
“与你谈得来之人,需看他对你是否尊重、信任、关心、有责任感。倘若他有这些,便能与你并肩而行。”
“娘亲,还有吗?”
“每个男子的肩膀都是不一样的,看人时需看一个男子的肩膀,可让你安心依靠的肩膀,才是你的归宿。”
“娘亲......”
阿永还想说些什么,一阵大风刮来,娘亲化为云雾不见了踪迹,阿永哭着醒来,回想起梦里的场景是娘亲死前一个月,她与娘亲坐在家中小院里缝补衣裳时的对话。
那时候也如梦里一样,大风刮起,娘亲身后的老梧桐树哗啦啦震响,中断了她们的声音。
李商隐写道,梧桐半死清霜后,白头鸳鸯失伴飞。
如果父亲得知娘亲曾经说过的这些话语,他的丧妻之痛,会不会又更重一些?
娘亲的话,令得阿永止不住回忆起认识顾念霖以来的点点滴滴。
他祖孙三代人摒弃门户之见独独倾向于她,这是平等与尊重,他将自己暗中蓄势的计划告诉于她,这是信任,他唯恐她有不好,细心呵护于她,这是关心,他在自己生命倒悬之际也没有把她从半路丢弃,这是一份责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