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渠仰头喝了两口酒,香绵清新,润人肺腑,他说,“念霖,你心里恨过顾明恒吗?或许,你现在还可以叫他一声大伯父。往后,也许你就再也叫不出来了。”
“父亲,我不懂你的意思。我......我是恨过他。”
“现在,我却完全理解了顾明恒。你伯祖的死对我们来说,虽也很悲切,可我们却未曾那般感同身受过。直到今日,你祖父也死亡、你单将军也死亡,我不仅感同身受,甚至一点一滴感受到了顾明恒当初的心境。他埋藏了那么多怨恨、失去了那么重要的人,无怪乎他会对你我这样。只是,事情已越走越远,一切都回不去了。今后,你对顾明恒多多提防就是。”
“父亲放心,吃一堑长一智,我会小心的。父亲派去朝廷打探的人回来了吗?”
“还未回来。我亲眼看到你祖父毙命,想必是没有生还的可能了。只求朝廷能善待你祖父的后事,我一定要尽力把你祖父的遗体运回西川。即便不能,也要把你祖父的白骨运回。”
“您好不容易才从京都逃脱,又受了重伤,此事还是慢慢再做打算。祖父的事情,我自己再想想法子。”
顾明渠看向他,忽而欣慰一笑,“念霖,你找一找谢姑娘,或许她还会有法子帮你联络到京都的动静。你与谢姑娘之间,怎么样了?”
顾念霖一听到阿永,心有甜蜜,只是不敢外露,“父亲,阿永的确是被婚约吓着了,需要一些时日。她自己也受伤不浅,纵然她有法子,也容她好一些再说。”
“我与顾明恒之后,接下来就是你跟顾泓文、顾泓礼他们的较量,可我不想看着顾家的子孙一代一代这样相争下去了。念霖,若要不被人拿捏,你需自强自立。我眼下与顾明恒平分秋色,算是暂定了一件西川的大事。可还有一件大事,要你去做好。”
“父亲请说。”
“如果我所料不错,西川为了争权夺势,必要在你这一辈的儿郎当中下功夫。你的婚事、顾泓礼的婚事,甚至你如期阿兄、如归阿姊的婚事,全部都要搅入西川的风云之中。倘若你不想被动,就抓紧自己的事情。你祖父历练一生、慧眼如炬,一早替你做了最好的打算,不要辜负先辈的苦心。”
“父亲,吐罗攻城,兴州苦难刚过,各州都给兴洲带来了支援之物力。春光也已近了尾声,不如邀请西川十一州的贵人与贵女到兴州来走动,聊表兴洲致谢之意,让各家婚事提前落地,我们也好提前布局。”
顾明渠点头,“就依你的主意。其实,西川女子之刚毅勇猛,才配得上西川男子之铁血铮鸣。然而过刚易折。谢姑娘之坚韧多智,于你这样的蓄势待发,才最为合适。”
阿永正在书房之内与父亲一同撰写“野史”,所谓野史,却是真史。
历史上,许多史料不被掌权者允许记载入册,史官的权宜之计,是把一些不能书写到明面上的史实偷偷编写成一本秘册。千百年之后的人们大多相信官家史册,而对流落于民间的野史当为笑谈或假话。
殊不知,历史上许多野史,才是被人忽略了的真相。
就拿吐罗残部攻陷兴州一事而言,不仅不被顾明恒允许记载在册,顾明渠回西川之后,也找谢信谈过此事。顾明渠、顾明恒二人正相争,西川正在向朝廷讨封任命,绝不能将兴州被攻陷一事大写落笔。
可朝廷来的人马已经知晓了此事,不记载入册是万万不能的,也与谢信的信仰背道而驰。思来想去,谢信慎之又慎地在史册上只写下了寥寥数语——“大煌二十一年春,吐罗兵攻兴州,兴州力克之,获全胜。”
“永儿,为父之前跟你说过,史书上的事情,字越少,事件越大。”谢信语重心长,“此官面史册我当传回京都。可其他之事,你需细细记录,有朝一日,让世人知道西川之全貌。”
“我定把此事做好,也会把秘册收藏好。”阿永明白,纵然发生了那么多的大事,但不可言说。包括顾念霖、包括单将军、包括顾有崇与顾有敬的死因。
尤其是顾有崇、顾有敬,绝口不能在官面史书上提起他们被朝廷留做人质。
正写得入神,小厮走进来,行了礼,说是顾府来人了。
阿永放下手中的斑竹兔毫细笔,用一方轻纱帕子把墨迹盖好,关上门便出去,见顾念霖府上的管事张白正恭敬而立。
“贵人何事?”阿永上前行礼。
张白忙还礼,说道,“三公子命小人来送雅帖,过五日兴洲城内有辞春仪式,热闹七昼夜,谢姑娘接了此帖,便可在顾府、花灯会、酒会、赏花会、唱诗会以及茶会等各处自由出入,尽情赏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