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那个时候,即便是给他做外室,她也是欢喜的啊。
可她记得,她一针一线做好的中衣呈给他时,他却极为嫌弃地皱了皱眉,叫她往后别再做了。
思及此,沈书晴将要去揭开绣篮的手缩了回来,但是沉默一瞬,又还是将它揭开,
她手指在绣篮里翻了翻,那只靛青色的荷包还在,捏起来一看,许是一直放在地上的缘故,布料已经发霉,尤其是那青竹之上米色绣线勾勒的明月此刻已是乌黑一片,一如陆深在她心中的形象,明月落入沟渠大抵便是如此。
那个时候,她满心满眼皆是他,以为他是三年前那个月亮一般清濯的人物。
哪想到,才不过一年,天上的月亮便已坠入凡间,落入了沟壑,周身蒙尘不复从前,将她骗了个彻头彻尾。
讽刺一笑,沈书晴将那荷包扔回绣篮,正欲盖上竹制遮子,却这时一只缠枝纹青霜色半成品荷包浮现在她眼前。
又是讥讽一笑,她当时心里满是对王妃的愧疚,甚至还想着做这个荷包去讨好王妃,谁知道压根没有这个人在。
她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偶然一次床榻间说起,却被他玩笑搪塞了过去。
如今想想,不过是他巧言令色罢了。
她哽咽落泪,见红菱领着摆饭的丫鬟过来,忙抬袖拭干了眼泪,不想叫红菱察觉出端倪。
“小姐,这夕食是摆在书房,还是主屋?”
沈书晴此刻哪里吃得下,当即摆了摆手,“我不饿。”
红菱没有多想,便叫人将饭菜端下去隔水温着,饿了自然就会传膳。
又见自家小姐,细眉紧蹙,面上隐有倦色,便小心问:“小姐面色欠佳,还是不要留在葫芦巷,以免等下发动了,来不及找大夫产婆。”
太医说了,她如今虽才九个月,离临盆还有整整一个月,然则却也可能随时生产,妇人生产是为大事,说不准便会去鬼门关走一遭,红菱不敢怠慢。
沈书晴不想面对陆深,难得执拗一回,且还发火道:“你就让我在这里安静地待一会吧。我歇一会儿就好。”
沈书晴自己的身子自己知晓,更何况她不想见到陆深,便一力拒绝了,没法子,红菱只能将她托给半夏,自己去王府将产婆及大夫安排过来。
红菱走后,沈书晴坐在妆奁前揽镜自照,莹白的月光自半阖的支摘窗外透进来,渡在她低垂的睫毛上,她的眸子再无往日的神彩,幽幽覆着一层暗色。
她取掉发簪,如瀑发丝坠下,抬起手肘用篦子由上而下通发,虽是孕期的妇人,却并未像其他妇人那般掉发,皆因陆深请了太医特意调理。
怎地又想起他?
沈书晴愠怒地将篦子往妆匣一扔,却力道过大,跳出了妆匣,好巧撞在她搁在边角处的荷包上,荷包落在地上,那枚被金重新镶嵌的平安玉显露出来,已然又碎了。
那可是他父亲在她洗三那日赠与她的平安玉,便是碎了她也用金子镶嵌起来一直带在身上,可他却因为一个男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将它摔碎。
弯腰拾起碎玉,从前碎成四块尚且可以以金镶嵌,如今碎成十来块却是再也无法补救,一如她那颗破碎的心,再也回不到从前。
一股沉重的情绪压在心头,叫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她将碎玉捏在掌心,走到翘头案旁昔日书写的笔墨纸砚尚在,只是那份炙热的初心却是冷却下来,余光觑见砚台之下有一点暗色的痕迹,伸出葱白玉指一蹭,竟沾染上暗红的粉末,凑近鼻尖一闻,竟是那不曾擦净的她指尖的血。
沈书晴讽笑地抬起面庞,逼回眼角那甚不争气的泪珠,她怎么当时就那么傻啊,那人是人是鬼都不知,就凭借几年前的记忆,就一往情深地为他竭力付出。
昔日的行为,如今再看,可不就是个笑话?
不敢再去想,越想越是心累,沈书晴绕过插屏去到里间,这里有张软塌,并没有搬走,丫鬟时常打扫,连被褥都洁净如新。
她想,万事等睡上一觉再做定夺,躲得一时是一时。
可等沈书晴走过去,就瞧见那曾经包裹着他们两人身子的被褥,她想起了那一夜的荒唐,那一夜因着她谎称月事在身不便侍候,他本是甩袖而去的,却在听到她谈了一曲《寒山渡》以后折了回来,还非要当时就要了他。
可她因着心里对王妃的愧疚,并不肯真的就范,可当时他分明可以强要了她的,至少也得是勃然大怒。
可他最终却折了回来,还找了个雨太大的借口,太过撇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