疤二喜欢听这些行伍里的趣事,好像他也是跟着大家一起过来的人一样,毕竟军营中的温馨氛围可比霄琼街那种趋利刻薄的气息强多了。
“大人,您说明日援军是不是就该到了。”疤二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期待道,“希望援军来后,大将军能唤我们回去。”
“今夜就该到了。”江闻夕苦笑着抚平衣袖上的褶皱,“但他才不会派人唤我们回去呢。”
疤二问:“为什么不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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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污蔑我们通敌!他们怎么敢的?难道不是我们这些人为陛下出生入死地征战梁域,才把梁域人打退了的吗?”
“这哪里是援军,他们这个架势哪里是来送东西的,明显是要我们的命啊!”
营帐中,几位将军们极其愤恨地站在一起骂了起来,被这劈头盖脸的噩耗气得够呛。
主帅营帐中,一个从前方驻地艰难逃出来的兵士满头是血地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和江穆安汇报前方的情况——援军确实来了,可却说他们这支军队中有人通了敌,圣谕要求就地诛杀叛贼。
“就知道枢密院的那帮老东西没憋什么好屁,难怪这么久都不叫我们回去,原来是想方设法准备污蔑我们这些武人呢!”
“大将军,只要您一声令下,我们和他们拼了!”一个气性很大的武将站出来,把剑往地上一插,暴怒道,“他们只有几万人,我们十六万弟兄碾死他们和碾死个蚂蚁似的!”
“对自己人刀剑相向,就真的坐实‘叛贼’一名了。”江穆安坐在那里看着这场闹剧,平静,又麻木,“他们只是说‘有叛贼通敌’但没有明言是谁,也想要没有一棒子把所有人都打死,只要我们不起冲突,就能用最少的伤亡换取最多的安宁,将士们也能尽可能多地回家去。”
“可是为什么我们这些打仗总是被那帮酸臭文人欺辱?我们不甘心啊!”那位将军气得浑身发着抖,“七处驻地,他们已经路过了两处驻地了,一点儿辎重也没有要留下的意思,明摆着是要找不痛快,我们难道就要这样任由他们摆布吗。”
若是不拦,就会如同前两处驻地一样被迫缴械,若是拦了,就会像方才的情况那样,被所谓的“援军”一网打尽。
“若是阻拦,那便是通敌叛军,若是不拦——他们最终来到我们这儿,就会毫不留情地把我们这些肱骨武臣就地诛杀。”
将军们七嘴八舌地担忧着,谁都没有注意到主帅江穆安脸庞中的绝望。
江穆安看得清楚——援军缓慢地吞并每一处驻地,是陛下不是在给其他武将施压,而是在逼他快点做个决定,主动做陛下的帮凶,去帮对方削减军中不安分的势力。
这是他与龙椅上的那位心照不宣的秘密。
身为主帅,为了保全将士们,他不可能号令三军去和朝廷的军队兵戎相见,身为父亲,他宁愿儿子死在梁域,也不想让对方承受如此污蔑。
当然,江穆安也没想到他们的陛下会用这么随意的方式去打压他江家父子二人,梁域才打退没多久,陛下就明晃晃地显露出了卸磨杀驴的意思,武将们被愚弄多年,每一次都得不到重视,这样的心酸,真的很难忍下。
“援军”渐渐近了,按照皇命,不听话的人被就地诛杀,从根源上规避了军中生叛的风险,像是训狗一样驯服武将,砍断他们的爪与牙,就算归京了,他们也再没了威慑。
“以文制武”的世道总是这么可笑,江穆安看着帐外的雪,知道等待他的时间,也不多了。
“将军,我们这么多的兵全在这里,就算和他们拼了也无妨!”
“大家都是有血性的人,不是畜生,他们凭什么这样欺辱我们?反抗吧,将军。”
“他们不给我们粮草和辎重,还要趁着弟兄们饥寒交迫时踩着他们的脸面踏过去,那些援军很多都是京城少爷兵,有些人这辈子都没见过血,凭什么对我们趾高气扬的?”
“本将早就受够了!这么多年了,那帮文臣天天对我们指手画脚,朝廷上面瞧不起我们,哪怕我们现在打赢了,他们也要路过啐上一口。”
“世道不公啊——朝廷之中,文官冗赘,武将只有这么多,却如同牛马一样被欺负,他们是高高在上的人,那我们呢?我们的心酸有谁能体谅?”
营帐内再次像是炸了一样,武将们义愤填膺地吵作一团,个个喊着要讨回公道,个个恨不得冲上去撕碎那趾高气扬的假援军。
江穆安无声地看着他们争吵,意识到他们的陛下好似并不是逼他一人。
陛下他——是在战事平定后,刻意选了那样不要脸的援军来激化军中矛盾,从而把不听话的“狼”全都打死,只留下听话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