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倓说:“你以为谁都会怕你吗?我偏不怕!即使如今你已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区别。你是多长一只眼还是每天能多吃三碗饭啊?我瞧着也没多大变化嘛。”
玩笑有些冷清,空荡荡的屋内,沉默着。
半晌,李俶稍稍动了动身子,似乎想扭头往回看,但是没有真的扭回来。他沉声问:“你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李俶坚定地打断道,“安庆绪杀了他爹安禄山,玄宗为了保命杀掉了杨国忠和贵妃,史思明一家也各怀鬼胎。小到家大到国,似乎每个人之间都充满了猜忌和背叛,但是我永远不会背叛你。”
我永远不会背叛你。
没有为什么。
信任是一种很玄妙的东西,有些人可以因为能力而信任一个人,比如李林甫、李泌之辈;又有些人可以因为血缘至亲而相信一个人,比如安庆绪、史朝义一辈;还有些人能因为自身的人格魅力或品行赢得他人信任,比如贵妃尔尔。
而李俶与李倓之间,却超出了所有能囊括的具体原因,或许都有。信任,就是无论身在何处,哪怕天各一方,也紧紧相依的默契。
李俶终于回过身,看见李倓的脸,挂着浅浅的、宽容的微笑。那似乎有一种让他暖心的力量,他这些天背负的所有压力,都烟消云散。
他仿佛又回到了长安城内,那个小小的东宫里,他曾与李倓一同长大的年少时光。那时的他总是这样对李倓笑,替调皮捣蛋的李倓望风,免得被教书先生抓到偷懒而责罚。
“……倓儿。”李俶喃喃道。
“啧,说了我都多大人了,别叫这么肉麻。”李倓无语。
这时,天幕的光渐渐低沉了。
李俶大惊,连忙跑到天幕底下,想要阻止它消散。
李倓有些疑惑:“怎么了?”
李俶道:“……她要走了。”
“她走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等她再出现呗。”
“她不会再出现了!”
“什、什么?”
完全黑下来的屋子里,李倓的心跳有些快,似乎没反应过来:“什么叫不会再出现了?”
李俶说:“她说她得了一种病,在她们的世界里,那种病没有药治,也治不好。所以后来她都没有再露脸,怕我们发现。”
李倓诧异:“……真、真的假的?”
李俶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希望是假的。”
月渐渐沉了,太阳从地平线缓缓升起,这又是新的一天。
长安城内空空荡荡,曾挤满了人热闹非凡的西市,如今人去楼空,连只阿猫阿狗都没有留下。
寒风经过朱雀大街,径直吹入太极宫,也不知道已经盛夏,为何还能有这样阴凉的寒风。
安庆绪已经好几个夜晚睡不着觉,整日借着各种事情发脾气,在他身旁侍奉的人个个都带着伤,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好的。
别说他们是胜利方,占据了长安,哪有一个人高兴的??
“这样的长安,像一座鬼城!”
“哎你还真别说,我听闻大部队进城来,都不敢从亲仁坊过,得绕路呢!可邪乎了!”
“……那是那谁住过的吗?”
“对啊!凡人根本过不了,大半夜的还能听到哭声和拍门声!说是死得不甘心的鬼魂,会逗留人间,拍门哭冤呢。”
要不说背后别嚼舌根,这两个小太监只是随口一提,就被人举报到安庆绪耳朵里,安庆绪立马大发雷霆,将这两个人给杀了。
杀完还不解气,把尸体吊在亲仁坊里,让所有敢乱说的人都看着。
这样人人自危的长安城,一直到史思明来才“得救”。
那天史思明问安庆绪怎么没有接风宴?他毕竟算安禄山一辈的,安庆绪就算已经自封大燕皇帝,也不敢对史思明不敬。
于是当即在花萼楼设宴,所有人都能来参加。
史朝义和安庆绪不熟,说没两句话就打算离开。如今他跟着史思明,带领军队在城外扎营,营还没扎好,就来赴宴,他本就无心于此。
更何况,他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
不知为何,他在离开前,去敬了安庆绪一杯酒。
安庆绪笑道:“小将军许久未见,还是如此恣意,当得上年少英雄啊。”
史朝义听惯了阿谀奉承的话,没当回事。他喝完杯中酒,冷冷道:“家父与安都督自幼同乡长大,关系非常好。”
安庆绪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史朝义道:“若是手足有难,当兄弟的怎会置之不理?”
安庆绪大惊,猛地站起身。史朝义按住他的肩膀,将人按了回去。
史朝义说:“言尽于此,我军中还有事,先行离开。”
当晚,花萼楼内大火,安庆绪死于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