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主,这就罚完了。”
清辉生了个笑模样,说什么都像在逗乐子,打完先给武三思验看成果。
两人掌心都红彤彤的,没掺假,他到备好的水盆净手,努嘴让武崇训赶紧上芦荟膏,眼风一瞄,两父子还绷着劲儿都不说话。
朝辞挽袖子提起铜吊给武三思添热水,茶香袅袅散发。
“郎主,公子扬州大都督从二品的俸禄,料扬州地方上不敢扣发,所以从小账上罚罢?”
武三思整张面孔没有棱角,嗯了声,从碟子里挑了样细点尝尝。
“你倒会替他找补,区区几贯银钱对郡王算得什么?人前丢脸才是大事。这不成,明儿你出外头书房请相公写封书信,添上我的拜帖,给扬州大都督府的长史,就说他酒醉误事,被宫门监抓个正着,罚俸是府监的意思。”
朝辞听了大惊失色。
给京外州府官员知道区区一个张易之,就敢罚武崇训的俸禄,那何止是他小人家丢脸?那是整个武家宗室跟着他丢脸,武三思如此,简直是把武家的威风送去给张易之做脸面。
他觑着眼瞄武崇训,见他坐如大钟,纹丝不动。
“奴婢这会子就去办,倘若府里现成的有纸卷……”
朝辞想找个借口溜出去,边退边道,“今晚就能发,没有呢,明儿去鸾台领张传符也快。”
“干什么,给王妃报信,还是请眉娘来做和事佬?”
朝辞不敢动了,讪讪垂着嘴角软声求告。
“郎主,闹到京外不好看,公子这么大的人了,早晚要放个州府的外任,回来就该领六部主官了,官场上一句话,十年后还有人传呢……”
武三思放下茶盏抹了抹手,故作不解地问。
“哦,那让你一个长随里里外外替他周全,好看吗?”
堂堂从二品的大员,踏只脚到州府的地界上,土地庙都得抖三抖,却被阿耶收拾得无以还手,岂不成了个笑话!
武崇训面露不快,指朝辞,“阿耶教训的是,你们两个先出去罢。”
说完还是端着一张沉静的脸,仿佛挨打的不是他,就着伤手握住滚烫的茶盅往嘴边送。
武三思满意了,候着人都走干净才淡淡一笑。
“李家父女在枕园住了个把月,你们来往甚多,照你看来,三娘和四娘,哪个够格做我梁王府的宗妇啊?”
武崇训嗤笑出声,反问,“阿耶行二,我家何来宗妇?”
“也是……”
武三思不跟他抬杠,慢悠悠点头。
“两代生的都不赶巧儿,让人家争了先,咱们父子便矮人一头,我打小被他踩,终于熬到阿耶和大伯都死了,我自立门户,不到十年,便比他过得好,偏那时姑母惹出大麻烦,连累我俩一道被贬,哼。”
话说到这里,他对武承嗣占据文昌左相位置的嫉恨不满,已无法可解,要谋夺原本属于武承嗣的储位,也是昭然若揭,没有什么回旋余地。
好在武崇训有一颗安定的心,相信每件事都会越变越好,两府未来会否同室操戈,小半在武三思手里,大半却在他武崇训手里,只要他坚持不戕害大伯、堂兄,武三思争来储位又有何用?
想昔年吕后残害诸多庶子,做尽残忍可怖之事,终于将刘盈推上帝位,可是他心性仁善,不忍回顾吕后所为,日夜饮酒,年仅二十四岁就病死了,吕后所有图谋,也便作废。
“只因阿耶能干,圣人才额外看重我,把我搁在大哥之上,这是圣人对阿耶的知遇之恩。从我幼年,阿耶便常感慨圣人理政手段老练,又有一颗秉公之心,这是阿耶对圣人的追随之念。”
武崇训字斟句酌,满怀劝诫之意。
武三思听了,不吭声也不点头,慢慢露出一种自嘲的神气。
“虽是姑侄,实则阿耶的祖母是原配,圣人的生母是填房,那桩婚事武家高攀,却待她们母女甚为苛刻,幸亏圣人不念旧恶,做昭仪时便提携大伯和您,我们兄弟回了神都,也是由她亲自教导抚养。您与她君臣相得多年,真的要为了大伯些许小节,就……”
武崇训痛心疾首。
“圣人至今把您搁在狄仁杰后面,并不是论定您的才能不及他,实是要留个恩给大伯,等他登基再提您做左相啊!”
武三思一愣,怨愤的神色缓和了些,片刻后却又打量儿子。
“照你话说,于国于家,我都应当先替你大哥把亲事张罗起来?”
“是啊!”
武崇训一昂头,把热茶当做冷酒灌了下去。
武三思囫囵一笑,“那感情好,我明日就请圣人为李四娘赐婚。”
很奇怪,武三思身居高位,眼明心亮,在所有谙熟内情的人眼里看,都是赫赫武家宗室真正的掌舵人,可他身上却从来没有什么威风。当着满朝同僚的面,他总是笑眉笑眼地承受武承嗣各种互相矛盾的号令,反倒是初出茅庐的武崇训身上,有股朗朗的气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