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娘来时提了个柳枝编的花篮,瑟瑟一扒拉,尽是早樱早梅。
“还没过年呢,你先抢着过春天了。”
琴娘颔首,“可不是,冲锋的人还没找见呢,你就怕马折了腿。”
瑟瑟原是提裙走在前头,闻言回看她。
“三年才攒出二十匹,我能不当宝贝?我又不得亲眼看看。”
琴娘替她奔走多回,见识了青金马的健勇,倒比她有信心。
“宫里,咱们两个加女史,无论如何应付的来,唯独撞开宫门这一关,不是我小瞧女人,那门三丈宽,铜皮包裹木板,打铁钉,任是女史骁勇,臂力有限,真用马去冲撞,正是你说的,总共就二十匹,要多的也没了,我舍不得。”
她捋了捋鬓发,“你的郡马偏是文采好过武功,不然叫他去撞门。”
瑟瑟溜她一眼,“不瞒你说,我不想他去,却很想自己去。”
“那更不行!”
瑟瑟不语,由杏蕊搀扶着下了阶梯。
郡主府车驾等在底下,卫戍、仆婢站了几排,琴娘横竖计较,时日紧迫,再耽误不得,追上来,瑟瑟正在车前跟李真真商量,“阿耶太贪吃甜食了,屡禁不断,昨儿听说痰多喘起来,更受不得惊吓,还是事到临头再告诉他罢。”
“就怕事到临头,他偏偏不肯。”
李真真眸中浮光闪闪,欲往深里劝说,又怕大战之前泄了她的气,“你别闹得辛苦一场,最后阿耶全是怪你。”
声音渐次低下去,几不可闻,“他可比不得武崇训,甘愿奉你为主。”
瑟瑟何尝不知道李显的支持步步设限,可事已至此,她是绝不肯后退的。
琴娘赶上来,恰听见这句,心一横,指自家方向。
“我有个人选!”
姐妹俩齐齐回头,就见杨府车队里一个人,大马猴似地窜跳下马,二十啷当岁的大好青年,正是李家眼下最缺的,毫无恩怨情仇包袱,三两步闯到跟前,不以郡主相称,反而笑嘻嘻来了句。
“表妹!”
李真真皱起眉头,一表三千里,李杨世代结亲不假,可他们之间最紧密的联系是女皇,认真算算,岔了三代,这个表字,当真是歪的没边儿了。
“哦,杨家表哥。”
瑟瑟倒是很喜欢他自来熟,“大表哥还是二表哥?”
提起书呆子大哥杨慎怡,杨慎交有点不高兴,撇嘴道。
“我大哥哪有空陪姑娘们看佛像?”
说出口才觉得不对头,急忙挽回。
“本来我也没空,可琴娘说——”
他压低了声,仿佛不知道世上有男女避讳这档事,大咧咧挤开杏蕊,凑到姐妹俩跟前,目光灼灼盯着瑟瑟,语调低沉而期待。
“四娘有青金马?”
琴娘七窍玲珑心,她哥哥怎么是个傻大个儿?
观其言行,活脱脱又一个武延基,瑟瑟无语,一时拿捏不来轻重,反是李真真有意吓退他,寒声道。
“这马要了太孙的性命,你还敢沾边?”
杨慎交脸色黯淡下来。
瑟瑟还以为他是替李重润抱屈,颇有些因为知己,没想到他低声道,“马总是没有错的……太孙如何,我哪里懂得?朝廷说什么就是什么罢。”
言下之意,比起太孙,他更惋惜青金马,好端端养在石淙,惨案后递解陇右马监,反而感染疾病,通通绝种。
人才要紧,没有人,马都养不住!
瑟瑟心生鄙薄,怪他既是兄妹,对琴娘的心事一无所知,专在人前戳她心窝子,瞧琴娘果然闷闷地不说话,狠狠瞪了他眼。
杨慎交浑然不觉,犹道,“况且都说这马是武延秀偷回来的,嘿!你们跟他不熟罢?世上没人比他更鸡贼,更会算计了,既是他偷的,必定是突厥最好的马种,我非得试试!”
好几年没人提起这名字了,瑟瑟有些失神。
郭元振与张仁愿大获全胜后,默啜便扔了阎知微出来。
他自知死罪如山,躲躲藏藏不敢入境,很快被俘,押解进京后便装疯卖傻,女皇气他软弱,判了车裂之刑,扯得手脚尽脱,犹不解恨,还令百官向中间那一截残躯射乱箭……
至于裴怀古,趁乱逃回长安,已是李重润死后一年。
他跪在御前痛陈当日种种,浑身伤痕累累,便是不曾叛国的确证,言及默啜凶残,哥舒英狡诈,亏得是个潜伏突厥的铁勒细作,没有一颗心全向着默啜,又亏得淮阳郡王从中周旋,方才避免了最坏的结果。
女皇默然许久,问武延秀生死如何,裴怀古再三叩首,只道郡王许国。
武延基已死,没人替他讨衣冠冢,这几年清明,莹娘、骊珠只得在院中以清水祭奠,黑爪儿小狗养了一条又一条,连她这儿还分了两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