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得不挤出个笑脸来,好叫李隆基放松些。
“四娘肯来寻我,便是拿我当长辈,当四叔,三郎——你叫人了没有?”
李隆基颇不情愿,然而实打实的血亲,他抹不开面子。
“四姐。”
瑟瑟便夸三郎真懂事,“几回见你,我身上总不大好。”
说的是坐月子那次。
“头先我们家得了一批宫中奇珍,大家分分,原也预备了你们兄弟的,总没时候拿过去,这回见了面,回去便指人送去。”
李隆基替兄弟们感谢,又道李成器擅画,将好与郡马切磋。
都是场面话,你来我往地说说,便有些弄假成真的意思。
李旦叫人端汤饼来。
“我赶着吃些,要去上朝,余下回来再说罢?”
瑟瑟摸摸肚子,“将好我也饿了。”
李隆基便去替她催要,人刚走,司马银朱转过来道。
“窦娘子初入宫时,原在集仙殿侍奉,过后我阿娘巧为安排,方挪去了八风殿,那时她有个要好的宫人,名叫谢阿怜,专服侍为圣人梳头的嬷嬷。”
又是这套曲里拐弯儿的人情,太监爱来这套,宫人成了势,还是这套,李旦打从心眼儿里厌恶,眼神悠远,拿手比了比。
“我知道那个嬷嬷,长寡脸儿,她还在?”
他在女皇膝下的岁月并不长,二圣临朝时他才两岁,从那时起母亲就不像个母亲了,陀螺样在前朝打转,比阿耶进后宫的时候还少。直到多年后刘氏怀着李成器,悠然而向往地捧着肚子吃葡萄,李旦方回忆起来,当年阿娘坐在大丛绣球花当中,整日手挥目送,踌躇满志的样子,是何等不同。
“嬷嬷早出宫了,是谢阿怜还在,奴婢想要谢阿怜。”
晨光熹微,窗户纸映出李隆基急匆匆的身影,李旦飞快道,“我来办。”
瑟瑟抓住机会表明决心。
“圣人冤枉我阿耶弑亲,不瞒四叔说,当真弑了又如何?”
李旦眼神一闪,不想表露欣赏,但实际上还是表露出来了。
然后他慢吞吞地笑了笑,“呵,李家!”
第201章
盛夏雨水重, 淅淅沥沥又是一夜,第二日推窗看时,合欢粉泠泠的穗子浮在水窝里, 漾出一道道细痕。
小宫人元青捧着面盆进来,先搁在案上,去卷支摘窗上的竹帘。
雨后光线清爽, 照亮了圆桌上散乱的珠宝,寸许大盒套着巴掌小盒,把珍珠分出几个档次, 溜圆的,水滴的,葫芦的, 各有各用途。
女皇喜欢珍珠, 但珍珠不耐久,所以尚服局有一道常日苦工,便是替换九州池的珍珠,首饰、衣裳、鞋履尚算小宗,壁龛上, 幔帐上,乃至浴桶唾盒,提灯屏风, 总之女皇目之所及,务求珠光柔润笼罩,似青春少女纯真的目光回溯。
谢阿怜坐在桌边,等元青当心收拢开珍珠, 大大小小拨在手心,装进盒里, 替她隔出一块洗脸的地方。
“哎——”
地方太小,她也不能闲着,拿手把着头发方便元青动作。
典宝正六品,正正经经拿俸禄,城里买地,能买一坊之百二十八分之一,盖三进三出的宅子,可在这儿,就只有两个丫头,半个跨院。早上起来梳头,连个照镜子的地方都没有,只能等去了值房再照。
因是大明宫跟出来的老人,她和高慈金一样,出去有额外恩赏,前途如此光明,谢典宝是后来者仰望的大人物,小宫人夜里挤在通铺上睡不着,都眼馋她不到三十岁,就积攒下好大一份家业。
“可惜谢典宝是个女人,不然出去了能娶两房。”
“娶那么多干什么?”
有人撇嘴,“你瞧圣人高兴赏了国公爷,怕府监难过,还得添一份儿。”
“谢典宝,您今年能出去么?”
元青不明白她还能有什么苦恼,热水里打起帕子,巴巴儿地问。
“三年不让人退籍出宫了,我阿娘都问了,难不成今年还这样儿?”
谢阿怜很笃定,“今年能出的。”
她资格老,看得穿宫里的弯弯绕绕,不让退籍出宫,是尚宫们为留下司马银朱耍的花样,当时遂了她们的愿,后来还是遭了报复,一夜之间,六位尚宫荣休了三个,年轻的有失足落水,有对食通奸,总之全拔了。
“那您在尚贤坊置业罢!”
元青转到前面期待地问,谢典宝家乡在南边儿,没听过往来。
“有什么好吃好玩儿的新鲜玩意儿,会宾时带进来给咱们开开眼!”
元青说着有点不好意思,“我们家就在尚贤坊,您……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哥哥嫂子都会帮您的!”
这孩子……谢阿怜瞪了她一眼。
“你家真是大富大贵,挂在嘴上无妨,人家忌惮你,你好过些,寻常家事,我说了你多少回,不过是在京,人家三年会一次宾,你阿娘一年进来四趟,人家羡慕你,羡慕着羡慕着,就成了妒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