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延秀抬手撑住太阳穴,绞痛得他难以聚集精神。
郭元振气恼道。
“真不知派他来作甚,竟是个坑货,该他说话时蒙着脸装醉,后头我与叶护舞剑助兴,聊入巷了,他又来打岔,说什么圣人宠爱淮阳郡王,不舍得婚配,拖到如今年纪老大,终于天降良缘。”
小宝插口,“嘿!哪壶不开提哪壶。”
武延秀听得也直皱眉。
黑沙南庭藏龙卧虎,远比他头先以为的更凶险,外头有个通晓汉语还会装傻的彪勇武将,里头这位叶护么,忠奸莫辨,撇开这二位,可汗与公主到底何样人物,还全无头绪。
反观这头,使官派不上用场,还避嫌疑,抻着姿态不来看望他。
其实看不看什么要紧?
受伤中毒小事耳。
可他们不来,如何商量应对?有这样拖后腿的队友,别听郭元振抱怨的轻松,昨夜定是句句悬心,吓得够呛。
满怀歉意向郭元振,“难为你应付,全怪我不争气,没抓住马鞍。”
“快别提了!”
郭元振不爱听,抓住他手塞回被子。
“要不是突厥人来得快,我非揍他一顿,起风时他离你最近,怎不伸手?他官声不错,我当他古板而已,没想到竟是个怯懦的小人!”
武延秀沉默了下。
恐怕就是因为太过耿直不屈,裴怀古才会在危急关头,故意不救他吧?巴不得他死在王庭门口,不算使团罪过,又免了男子和亲的屈辱。
“算了,大家都在一条船上。”
原以为真假郡王揭破,要来场大热闹,他一路密密打好腹稿,却没想到叶护高高提起,轻轻放下,根本不屑追问。
那倒也好,武延秀懈了劲儿,浑身发软,眼皮子直打架,很想蒙头睡过去,但心里空荡荡没底,翻了几回身,问他。
“我那几样兵器丢在沙里了,睡这儿真不安心。”
郭元振也是一脚踏空,有点无措。
“其实他们哪里在意来的是谁,起个由头与圣人做亲家就是了。”
武延秀默默半晌,翻个白眼大声冷笑。
“合该把我三哥捆来!”
第149章
夜里郭元振不敢分散, 叫裘虎等编个排班,全在小帐里睡。
武延秀把大刀搁在手边,弓矢横在灶门前, 想想不放心,又把横刀压在枕下——突厥人没枕头,几张薄羊毛毡卷个囫囵, 他便把横刀藏在毡子里。
小宝经了沙暴,看他像看眼珠子,不理郭元振呵骂, 非得挨着他睡,睡相又不老实,年画娃娃抱鲤鱼似的, 抱住他小腿拢在怀里。
武延秀狠蹬两脚挣出来, 听他在梦里呢喃,说的不知何处方言。
迷迷糊糊,在梦里赏雪品茗,画舫开动起来,岸上小娘子摇着手帕叫。
“诶——别走, 等等我!”
船行飞快,小娘子扑簌簌往后倒退,瞬间缩小成细点。
武延秀吆喝艄公无用, 胳膊一撑,跳出窗口,咣当跌进河里,奇怪那水竟不冷, 湿哒哒暖和和地贴着心口,一睁眼惊了下。
圈椅上端坐个年轻姑娘, 却不是他朝思暮想那个。
她坐牢整张虎皮,一身遍地锦对襟掐腰长皮袍,翘着二郎腿,眼睛大大的,瞳色蔚蓝,头上勒根抹额,当心拇指大的青金石,映着坑底火光明艳澄澈。
姑娘正俯身观察他。
稀罕地拿鞭梢碰了碰脸颊,百来根细辫子本在背后,辫梢上珠子刷拉拉垂到胸前,红红绿绿,五棱八角,全撞上他心口,冰冰凉。
“你把我男人藏哪儿了?”
是标准的汉语,武延秀愣了愣,四下张望。
郭元振、小宝被刀架着脖子,抵在她背后,裘虎那几个没在,帐篷外头在行鞭刑,扑扑地闷声,有人挨不住呜呜,但没求饶。
“公主——?”
武延秀坐起来。
这才发现襟怀大敞,也不知是被小宝,还是眼前人扯开了,触手淅淅沥沥大片水珠。
两指夹住鞭梢推开,动作温柔但坚定。
她噗嗤一笑,回身向持刀侍从道,“这人有点儿意思。”
“公主汉语说的很好,比贺鲁将军强多了。”
武延秀由衷夸赞她,并不吝啬恰到好处的惊奇。
拉过前襟优雅地整理衣衫。
昨夜巫医帮他洗头,方便处理头皮伤口夹的细沙,那时不曾编辫,只松松挽了个大粗麻花,睡一夜松脱大半,长长发丝缀在脸颊,将好遮掩住他方正的下颌骨,只露出尖俏下巴,愈发秀致如女郎。
“那个笨蛋!”
她不屑与贺鲁相提并论,挺直腰身向后坐稳,晃着脚尖得意洋洋。
“你以为你们那套很难么?我想学,一会儿就学会了。”
看他分明不信,梗着脖子背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