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剩一丢丢, 深深的紫色光晕里两个碧绿的剪影,真是春天了。
丹桂扶着瑟瑟,“郡主, 能走了么?”
“麻筋儿还颤呢!”
瑟瑟恨不得抓武崇训来咬一口。
叉开腿颠了四个时辰,驿站的驴也没见这样使唤,闹得她站不能站, 走不能走, 稍作动弹就期期艾艾,像个废人。
“圣人的白玉床都搬走啦!”
老太监佝偻着腰,边说边摆手。
“说全要拆!到处乱着,郡主娘娘别瞎跑,咳, 我们这些人谁记挂?有门路的早走啦。”
瑟瑟拐着腰,使眼色给杏蕊,片刻武崇训出来, 顶着她眼刀子来抱。
光天化日之下!
瑟瑟吸了口凉气,推开来四下看看,“你就不怕传回京里?”
“能传话的都走啦,行宫并周边山庄, 方圆十里的土地都归控鹤府,如今因要拆, 掌事的搬去云岩寺了,只留下拆房子的虞部员外郎在。”
瑟瑟不乐意了。
“我的人你不让带,这下可好,人去楼空,谁伺候我?”
说是静悄悄儿出京,再少再少,贴身还有十来个,哪能断了她的使用?
武崇训简朴惯了,对她张狂的做派早存改造心思,趁此机会连哄带劝。
“员外郎亦有从五品,吃要细粮,睡要缂丝,都紧着你先使……”
低声补充。
“再说,不是说好了我伺候你?”
瑟瑟面上发烧,饶出话来埋怨。
“我不管,人家宫眷出门,几百丈红绡挡路,好不叫闲人张看了去,你不让我摆架子,往常陪眉娘出来,也是这么抛头露面的?”
眼看夜风将起,着凉了不是玩的,武崇训不等她示下,弯腰把人捞起来。
瑟瑟没防备,只觉头顶上忽地一凉,脚后跟撞着腚,鞋就掉了。
“哎哎——”
“别动,里头拆的乱七八糟,进去就知道了。”
武崇训虚张声势,板着脸把眼一瞪,还真蒙住了。
瑟瑟老老实实往他怀里窝,瞥见丹桂边捡鞋边笑,忙够起帔子搭在脸上,更如了他的意。
时高时低不知走的什么道儿。
她抓着他前襟,便嫌重绣硬扎扎的,蹭得脸疼,难怪他喜欢穿熟罗,或是夏布,花色不如锦缎明亮丰富,但贴身软和。
可惜临出门前,尚衣局新春的料子送来,被她把熟罗全换了蜀锦。
沿路有人迎候,都被他打发了,终于进屋,稳稳当当搁上软榻。
骤离怀抱,瑟瑟舍不得,伸手抓他亲近,却扑个空,扒开帔子一瞧,那人已挪到书案前正襟危坐。
“喂——”
武崇训眼都没抬,“厨子带来了,你歇歇,待会儿好生吃饭。”
她扭了几扭,他都不理论,丹桂等只当有他照应,也不进来。
瑟瑟把脚翘到炕桌上,软声念他。
“表哥!你来给我拆首饰,头皮痛——”
半晌竟无人应声,是武崇训太过专心,没听见,且念念有词,似在心算。
瑟瑟绣了一回荷包,撕了一回扇子,还是无聊,手边搁着一盆报岁兰,七八支花箭,她便拈了朵花在掌心揉搓。
听他默念了一会子,噗嗤发笑,插口道。
“表哥算错了!上户年缴三百钱,中户二百,下户一百,拢共两千余户,上中下多少不论,最多六十万钱罢了,哪来八十万?”
武崇训一愣。
低头再看,纸上密密麻麻记的赵钱孙李,后头一列标明户等是上是下,怪他方才取了个笨主意,一页页总数再加,却不知哪一步加错了。
“这种流水账,使算盘,一盏茶功夫就得了。”
瑟瑟翘着脚得意。
“拿过来给我瞧,我就不信不如眉娘。”
也不知她哪来的气性,一日总要饶上别人三五回。
武崇训笑着摇头,“这不是碾场的账本子。”
“她还有别的买卖?圣人也太偏心了!”
瑟瑟梗着脖子喊起来。
“咱们才是她嫡嫡亲的儿孙,年年就吃死俸禄,给她,倒是一出又一出。”
心里有气,更要摆出风流相,身子往后一歪,腰身亮出来。
“打着我的旗号出来,实话又不告诉我,莫非表哥尚主,真的另有所图?”
“整天胡说八道!”
武崇训撑不住笑了,放下笔,走来端起她下颌细瞧了瞧。
这一向弓马是学明白了,骑马没叫树枝抽脸,两颊脂香粉浓,嫩生生像头干干净净的小猪仔。
“是你说的,你阿耶阿娘,年年上巳节便要撇下儿女自去踏青,如今你有夫君了,也该享享这福。”
“他们玩就是玩,没别的事做。”
瑟瑟两手抱着他脖子哼哼唧唧。
“明儿我要先上山,瞧瞧那湖水,再看够了夕阳,才去庙里,你可别叫我守着秃驴过节,花儿都叫他们种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