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噼里啪啦的雨声,愈加显出他沉重的喘息。
李重福如梦初醒,胸膛起伏了片刻。
想到从前在房州,李显说起宫廷中处处机密,极小的人事亦牵连甚广,只是每要细论,韦氏便令庶子回避,所以秘闻他一概不知,到今日凄风苦雨,才被张峨眉揭开一角帷幕。
“次后想订嗣魏王,然魏王不情愿,只拿高阳郡王搪塞,呸!他配么?”
这声呸,分明是朝他脸上骂的。
李重福胀红脸分辨,“我是长……”迎上她质疑的眼神,顿时语塞。
“所以郡王如今认得我了?”
李重福平了平气息,先解释前情。
“娘子的名讳,我滚在口里不敢念,然来来去去,总是有缘。”
张峨眉不置可否,沉沉的杏眼望着他,平静如深潭。
李重福想了想,索性放下雨伞在泥地里,顿时淋成个落汤鸡,可惜雪白的飞绒氅衣,半边肩头湿哒哒,沉的发灰。
可张峨眉还是无动于衷。
他满心里打鼓,不过是个闺阁里的娇娘,就算侍奉至尊,是哪里练出这般喜怒不形于色的修养?尤其暴露于她的审视之下,竟像在武三思面前,越做作,越心虚,知道被人看穿了,人不念停,便不敢停。
两下里僵持,他落了下风,目光只能往下滑。
张峨眉鹅黄的绣鞋上沾了泥浆,珍珠点缀的枇杷鹦鹉,大红纱袴湿透了,贴着腿,映出肉色。
“娘子的意思,我全然明白了,事在人为,我身份虽不如他们,所思所想却与娘子一般无二,更要紧两人同心协力,定然能助娘子并府监,成就大业。”
一番话诚意表白,说的果然就是她想听的。
张峨眉眼底泛起笑意,这回换了笑脸。
“那我想坐郡王的车驾,成吗?”
“好,啊,当然!”
李重福的目光迟迟从绣鞋上挪开,语无伦次。
“就怕蹭脏了郡王的牙席。”张峨眉装模作样地摸了摸鬓角。
满面讶然转为羞惭,李重福拱手告罪。
“是我失礼,张娘子恕罪!恕罪!”
“郡王何罪之有?”
张峨眉抬起手搭在李重福臂膀上,命他扶住,“郡王搭救我于水火。”
第113章
雨水沥沥, 丹桂提着伞等在角门里头,听见外面马蹄嘚嘚叩打阶梯,忙努嘴叫人开门, 自撑伞迎出去。
风卷着雨水呼呼啦啦,她眯着眼辨认,才发现银鞍上的不是司马银朱。
“郡马——?”
武崇训勒紧了缰绳一跃而走, 并没理她,朝辞随在身后,也不看人。
丹桂退回廊下, 诧异道,“这样天气,郡马连件雨披子都不穿, 往哪去?”
“是郡马么?”
莲实也吃了一惊。
“怎么打我们这头走, 要说进宫,更绕远道儿了。”
自从查封了魏王府,中间夹道砌死了墙,枕园北门便作废,丹桂等出入只走朝西的角门, 但笠园在梁王府中线往东,武崇训向来是走东门。
“打我们这头走不奇怪,兴许往西过天街, 可是过门不入就奇怪。”
小夫妻擂台日日不断,闹得服侍人也得长眼色。
莲实道,“雨大,女史怕是没出来, 过两日郡主进宫再说罢。”
两人凑着一把伞往回走,没两步就湿了鞋, 回来紧着换衣裳,都忘了向瑟瑟提起。
漫天乌云聚拢,雨水瓢泼,天与地灰茫茫连成片,武崇训孤影单骑,紫袍贴在肉上,只管快马加鞭。
绕过王府赤红的高墙,转过街角就是南仙林桥巷,狭窄巷道两人不能并肩,房舍歪歪倒倒,住的尽是穷人,房梁架在红墙上当倚靠,才支撑开厅堂。
他数着门牌号,终于在转角木门前看见个‘武’字,一把攥紧了缰绳。
敲开门,小厮一脸懵懂,抹了雨水才要问,被他抬脚踹翻。
朝辞呃了声,见他板着脸,没敢拦。
武崇训把马鞭别在后腰上,大步流星往里闯,几个小厮纷纷后退,独二门上冲出个婆子,指着叫嚷。
“哪,哪来的强人?!”
武崇训横乜了眼,手背在身后,“你敢拦我?”
三品以上才能服紫,他身上这件水哒哒近于黑色,但前胸后背鲜明的盘龙回文铭还是镇住了场面。
那婆子吓得不得了,眼看他昂着头进去了。
进了堂屋,当头一张暗沉沉的月桌,摆着泰山五供,仿佛还有牌位。
他顾不得疑心武延秀是几时信仰起神佛来,一手撑着供桌,一手捋了捋散开的湿发。
扭头张望侧室。
一座琉璃烧彩的四时围猎屏风当隔断摆放,几个手持长叉、弯刀的猎户,围住中间吊睛白额的老虎,那血盆大口烧的好逼真。
“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