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想上回相爷仗义执言,为他请命说项,凛凛风骨,真叫人敬慕仰望,可是他却走不得相爷的老路,只能在暗夜里筹谋。
清辉劝道,“郎主万事为公子打算,深夜传信,必是想与公子畅谈。”
武崇训嗯了声,起身预备去外书房,忽地想起武延基所言,还是摇头。
“他是为他的嫡长子打算,为他的血脉,为他的继承人。”
请阿耶栽培崇烈,已是伤透了阿耶的心。
其实他还有一句大实话,压在舌头底下没说,今时今日,武家子弟,栽不栽培有何分别?前路已然堵死。
他那时串联二房、三房,把事情推到这个局面,固然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但心里未尝不知,武家要长久延绵,单靠自断经脉这一招是不成的。
武崇训缓了一口气,继续读书写字,挨到天快亮时,北面传来云板四声。
他便去更衣,这时中路上已是道道大门全开,悬灯等待。
李显夫妇与武三思夫妇都换了素服,并排坐在堂上,外书房相公进进出出,礼部司郎中、员外郎并杂吏亦是白衣素带,站在廊下头碰着头商量细务。
不多时天使三度到访,言说圣人废朝三日,追赠相爷‘文昌右相’称号,即前朝所谓‘尚书右仆射’。此职春秋便有,汉末已为虚衔,因尚书省统领六部,是真真正正的百官之首,如此追赠,可谓荣耀已极,又亲自拟了谥号文惠,亦是令词佳字,满怀追思深情。
“君臣相得至此,真是亘古难寻的佳话啊!”
武三思拉着天使的手长叹。
“圣人敬重相爷,多年不许他行跪拜之礼,寻常小事,亦不准我等拿去他面前啰嗦,就连上回去三阳宫,还特特叮嘱,要我在行宫旁边,单为相爷建一座别苑,以便往后朝夕相顾。”
天使亦是满面哀痛,深感昔日熟人渐渐凋零。
“奴婢上半夜耽搁在王府,没瞧见,听说圣人得了消息,捶床大哭,说朝堂上空空如也,又问老天为何这么早就夺走相爷,令她老人家饮恨。”
众皆垂泪,李显与韦氏也跟着叹息了两句,礼送天使出去,回来与武三思拱手道别,也无心坐轿子了,默默相扶走回枕园。
李仙蕙等皆身披大氅站在门内,迎上来问,“是谁?”
韦氏道,“相爷过世了。”
“啊——”
李仙蕙垂眸凝思,这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李显拍拍她的肩头,一语不发拉韦氏去睡回笼觉。
李真真打起呵欠。
“虽是丧事,相爷高寿,也算喜丧,只圣人心里不好过。”
瑟瑟问。
“二姐要跟二哥商量么?我虽不中用,陪着说两句话总成的。”
李仙蕙失笑,细细解释给她听。
“没有什么,我是在想,上回监国,重润与魏侍郎已有交情,此番交接,有利。只魏侍郎人望尚浅,难以借他集聚人心,早知如此,前日听说相爷病了,便该去他榻前拜师。”
这可是刚死了人呐……
瑟瑟愣怔,难道二姐不尊仰相爷么?
况且白天才见过狄夫人,从她脸上哪看得出相爷病重至此,他们围着圣人说笑时,她正在忧心如焚。
李仙蕙探头往角门望了望,没看见司马银朱熟悉的身影,心底便浮起一丝疑虑,转头看瑟瑟张口结舌,便叮嘱她。
“相爷的丧仪要大办,梁王和颜夫人得忙两三个月,我的婚事等等再说,你还是要在笠园办?”
瑟瑟脸上绷得紧紧的,强压下为狄夫人生的一丝凄凉。
“总之不能让张峨眉如愿,不然我们家成什么了!”
李仙蕙摇了摇头,正色纠正她。
“你这话说得重了,我再再教你,世人并无高低贵贱,只在时势,眉娘出身不高,但心性坚韧,处事果决,往后必有成就。”
瑟瑟不懂为什么二姐总是维护张峨眉,皱眉反驳,却被李真真拽住衣袖。
“其实根基浅薄,非要在富贵窝里搏成就,未必是件好事。”
李真真脸上带着温吞地笑,双手拢了拢衣领,风真是凉了。
“重润瞧不瞧得上她还在两说,而且太孙的婚事,谁都要掺一脚,我瞧你也不必太把她放在心上。不过枕园挤死了,你搬走,我地盘儿还大点。”
瑟瑟看看她们两个,忽听一连串哒哒的马蹄声。
正是旭日高升的时候,万丈霞光齐放,司马银朱窄袖小衣,肩扛白披风,一阵风似卷下来,纵马踏上青石台阶上。
“你们都知道了罢?”
她放松缰绳,俯身抚摸白马脖颈,不许它嘶嘶鸣叫。
“突厥可汗阿史那默啜近来颇不安分,屡次攻击契丹、奚、黠戛斯诸部,拓土已至咸海以东。他的使节常驻神都,方才突然求见,提起当年,突厥为国朝平定营州,有功而未论赏,请求将女儿献给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