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崇训失笑,又有点感动。
“事过境迁,郡主将来未必还肯这么想,就瞧太平公主的做派,与驸马相安无事,各自精彩……”
淡淡笑了笑,仿佛认命。
“那个崔湜,年轻俊彦,文采斐然,就算在石淙公然甩了公主一杠子,没两天又和好了,听闻公主使人打了顶紫金掐丝的冠子送他,举国独一份儿。”
他说的半真半假,以己度人,密密睫毛翕动着,颤颤地惹人心疼。
眼底那一点明显的苦涩,闹得仿佛瑟瑟在外寻花问柳,回来被温柔的贤妻规劝了。她很想好好地安慰他,免他辗转反侧,婚后自可奉衣端茶,贴他私情小意儿,眼下却是非礼勿动。
只能靠住鸦青的软枕,觑着他诅咒发誓。
“上回就说了,我必定不像姑姑公然招揽,令表哥蒙羞。”
武崇训却嫌相敬如宾远远不够,瞪眼直道,“你管的了自己往后么?”
瑟瑟是个磊落人,略一思忖已脱口而出。
“表哥非要叫我发誓三五十年后仍如今朝,那我就算说了,自己也不信,表哥也不信,可是当下的心意,表哥难道还不明白?”
为他负气而走,在外吃了两个月的苦,她内疚又心疼,为斩断武家爵位,她知恩又图报,借故写信,牵三挂四说了许多,真话只有一句,你还生气么?
武崇训不吭声了。
今夜着实美妙,织金帔子绕着她脖颈,把人妆点成个笼着纱的玉观音,唯灯影晃荡在眉心,令那剔透绮丽的容貌沾染了墨迹……
他发了一回呆,心底和尚念经般疯狂重复:是我的,都是我的!
“郡主心思多变,别说誓约婚姻,就算……生出孩儿,骨血相连,也是匹笼不住的野马。其实在外头我想明白了,人生百代,无非如此,谁还能顾念谁一辈子,男女之情有起有落,没了,就没了罢!”
他下定了决心要以身试法,“不试试,我又怎么能死心?”
第105章
“婚约可不是儿戏。”瑟瑟重重强调。
武崇训狼狈地一笑。
是啊, 瑟瑟非但没有视联姻为儿戏,相反,还严阵以待。
可这份重视却叫他更没底了, 爱人,原是一种患得患失的心情,想她有恃无恐, 又怕她恃宠而骄。
“扬州是运河起点,城池仅次于两京,富商大贾极多, 有‘街垂千步柳,霞映两重城’之盛景。这样好地方,自是国朝税收的重中之重, 岂会交由州牧多剥一道皮?实则扬州大都督唯唐初数十年是实职, 自高宗便仅做追赠、封赠,或由诸王遥领,再未落实。”
“我还当是圣人为难表哥……”
瑟瑟不以为意,心道天下我有时,区区一个扬州, 赏你做封地有何不可?
然她是个落地有声的人,尚无章程便不承诺,转而道。
“你瞧我四叔, 一把年纪,不辞辛劳。”
拿下巴点着外头,院门上一道消瘦的身影,怀里抱着横刀。
东宫卫尚在招募中, 但右卫率职责所在,李旦每日清早便到梁王府二门上点卯, 如遇李显出门,便执刀相随,如在家吃酒,便在笠园外立等。
“阿娘说,四叔青年时便在兄弟中最勤勉,难得年近四十还一丝不苟。”
望他一眼,徐徐导入正题,“四表哥在东宫谋了差事……”
武崇训脸色一翻,“我原想把六郎放在……”
“嘘——”
纤纤细指摁在他袖子上,玻璃种的玉镯水头极足,映出他赤红地三镶三滚的团窠宝相水鸟纹。
“他与我什么相干?我只管我的郡马在朝堂上有个位置。”
瑟瑟言语诚恳,亮晶晶的眼里全是‘你信我’。
她早在苏安恒那日便下定了决心,要留住武崇训这个不可多得的臂膀,就像二姐说,猎狗不用最快最猛,只要肯把肚皮翻出来给她胡噜。头先他在外头,字里行间,她实在不善表达,回来了,才能送些甜头。
武崇训心已经乱了,酒劲儿上来,看人带重影。
眼前好像是一个瑟瑟,又仿佛两个,却都触手不及,晃晃头,恨侍女来去打乱光影,愈发分不清虚实。
“东宫太低了,春官么,父子犯忌讳,夏官最好,只没个出缺……”
“郡主,”
瑟瑟听他并没拿那套西土耆老的话来搪塞,便露出笑意。
纤长的手指在案上划拉,蔻丹调的色淡,粉绒绒的,又兑了橙花水,萦绕着清甜的香气。她知道武崇训在看,甚至在闻,明明不会弹琴,偏在木头上轻拢慢捻,引得他弹落眼珠。
“看傻了?”琴娘捉狭地拍拍他肩膀。
“什么,没有、没有。”
武崇训面孔红透,隔座儿李重润也没走,正留意听着,不齿地横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