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度支有意刁难,背后是谁指使,三座府邸的修建又为何能关联朝局?
这些问题陈侍郎拿不准主意。
加之相爷为救张说淋了雨,缠绵病榻许久,已然用上老参吊命,闹得曹中丞烦躁不已,愈发不能提起。
陈娘子看在眼里,心疼老父为难,隐隐向公公和夫君提了半句,偏夫君肠子少转一道弯,硬是听不懂她言下之意,公公更是睁眼瞎,只说事情不大不小,不值当左肃政台插手,反正陈侍郎已经丁忧在家,只做有心无力,让底下人顺水推舟就罢了。
“郡主真真儿体恤下情。”
陈娘子十分领情,人还是坐着,偏身向瑟瑟行了半个福礼。
瑟瑟笑着摆手。
“好了好了,几句闲话,瞧你,眼尾都红了。”
陈娘子两手交叠在膝盖上,微微一垂头,姿态很是娴雅美好。
“阿耶丁忧不宜出门,郡主身份贵重,又住在王府,他也不敢登门拜访,可是您这番好意,我替阿耶谢谢您。”
她们俩相谈甚欢,边上张柬之夫人与韦氏亦是一见如故。
原来张柬之入仕虽晚,夫人因娘家数代在京,祖宅与韦氏的祖父家毗邻,中年时曾见过几回老刺史,讲起他在京时的境况,寥寥数语,故人音容笑貌,宛然眼前,说的韦氏眼眶通红,又不免提到韦玄贞的兄弟、叔伯家兄弟几个,自老刺史死后这些年,虽谈不上官运亨通,倒也四平八稳,如今家家解释四代同堂,甚是和乐。
韦氏凉凉道。
“非是我一个小辈争多论少,当初刀口底下不敢出声就罢了,换做是我,恐怕也不敢如何,但我在房州使不上力时,他们为何不伸手帮一把?替我收捡爷娘弟妹的遗骸,好好入土?”
“太子妃这话,强人所难呐——”
张柬之夫人垂着眼睛微微叹了口气,半是劝慰,半是感慨。
“您虽然年轻,也是经历过大起大落,应当有些见识了。”
她的态度非常坦然,没有丝毫面临上位者的局促甚至畏缩,反而像寻常老妇教导儿孙那般,满怀善意和包容,令孤苦已久的韦氏如沐春风。
“人呐,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这都是常情,譬如您如今风风光光地回来了,多少人想向您献媚讨好,求些利益?可是他们自惭从前,没有上门挨光,便算不错啦。”
“这,这还有天理人伦么!”
韦氏脱口便要反驳。
抬眼看到夫人满面的皱纹,忽地想起,张柬之耳顺之年方攀上青云路,夫人一生中见识过多少不堪的嘴脸?
她一时怔住了,半晌越想越是明白。
这些年唯有懦弱的李显与她不离不弃,倚靠是他,指望是他,恩情重重峦山之重,非死生不可断绝。
但她满心苦楚悲愤,又岂是区区一个皇位就能够化解?
重回神都,她多想再听听爷娘的安慰,哪怕是最无力的一句‘都过去了’。
张柬之夫人体谅地侧过身子,替她挡住旁人目光。
韦氏两手捂在脸上,眼泪奔涌而出,借着这一顿,倒把方才在女皇面前受的憋屈都解开了。
话说到这儿,几台腰舆都来了,仆妇们两手抄在襟下等候差遣。
张柬之夫人掠了掠银发,笑眯眯向狄夫人道。
“老身倚老卖老啦,请相爷夫人担待。”
便颤巍巍坐上去。
陈娘子在狄夫人面前执弟子礼,向韦氏、瑟瑟等逐一道别,服侍着狄夫人坐上去,跟在后头走了,剩下韦氏等便一起起身慢行。
杨琴娘转过来,挽着瑟瑟的胳膊低声谢她。
“多亏你帮忙,不然她嫌我不肯兜揽令兄,不带我来,就见不成你了。”
瑟瑟原也有事与她商量,但前后爷娘兄姐俱在,反倒不好细说。
杨琴娘在家时一口拒绝了杨夫人的安排,方才瞧见李重润丰神俊朗,已经多看两眼,这会子说起,眼珠子一溜,悄声向瑟瑟道。
“你这个哥哥,果然生的很好,又疏朗大方,今儿我们夫人在御前夸他,便是投石问路。”
她捂着嘴笑。
“你瞧着罢,接下来三个月的宫宴,我们定然一场不落,莹娘太小了不去说她,我与瑶娘,她非得硬塞到太孙眼前去表现表现。”
瑟瑟嗤了声道,“我二哥还能让她吃下去了?”
杨琴娘道,“不然你能如何?”
撺掇挑唆之意溢于言表。
瑟瑟明知她是有意激将,却很吃这套,一时心热,转身向杨夫人盈盈浅笑,傲然道。
“我有个不情之请,想邀琴娘往枕园住几天,不知夫人允准么?”
杨夫人一愣,笑着摇手。
“太子殿下万金之躯,也在枕园,她小孩子家家的,没大人领着,怎好上门叨扰?万一冲撞了,连个挽回的余地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