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总算算,七胜两败一平,战绩比李唐太宗、高宗两朝更加辉煌。
圣人爱重张易之更胜假和尚薛怀义,控鹤府半在前朝,半与内侍省相当,拥有远超历代宠妃的实权。
但即便如此,圣人却从未允许张易之插手涉外事务,向来是她与颜夫人先拟个草稿,召主客司几位郎中公议,内里独以郭元振的意见最得圣心,待条条框框定下来,略问问相爷意见,便推上朝会。
宋之问观察着上官的神色。
“昨日突厥可汗阿史那默啜送来国书,嘈嘈切切一大篇,附有数张图册,是地图并账本子一般的数目字,府监一头雾水,召下官讲解,可惜下官虽识得些许突厥文字,因不知前因后果,也无从理论。”
上官猛地一凛,这封国书竟是连她都不知道!
一丝地位动摇的恐惧从心头流过,上官抬眼往宋之问脸上望。
羊角大灯过于明亮,隔着沉沉的幔帐,愈显这边灯影飘摇,宋之问挺拔的人影立在暗心儿,一把美髯垂在胸前,举止还是那样从容端雅,仿佛不知道自己无意间透露了怎样的机密。
上官忖了忖,起身步出阴霾,听见宋之问平淡的语调。
“府监身为男子,岂会满足于以宠妃佞臣的身份青史留名?”
上官闻言淡淡一笑。
她从掖庭出身,从头到脚没有丝毫锐气,两手紧紧交握着,卑躬屈膝,像御前执伞、捧灯的奴婢,把自己约束,再约束,所站不过一步,所行不过方寸。
“两强相遇勇者胜,圣人喜爱府监,自是因为他不同凡响,可比起圣人日月之光,府监那点儿野心本事,只是萤火之微茫罢了。”
宋之问却说不是,“十年,甚至五年前的圣人,府监不敢挑战,可如今不同了,才人瞧不出来么?”
他骄傲地捋着长须,抻着细长的颈项和舒展的腰肢。
“圣人老了,老到不为下官所动。”
他的无耻镇住了上官,好半天没说出话。
宋之问等了一歇,笑她无力招架,话头施施然一转。
“才人困守宫廷半生,所见尽是些宵小。贵为公主,为保命亦肯下嫁,做婢女之子的嫡母,更别提府监兄弟,为争宠爱,做尽世人不齿之事……”
上官冷笑着打断。
“若论世间男女行为之猥琐,哼,江山代有人才出,譬如前日之阎朝隐,今日之主簿,不都是其中翘楚么?”
“今日不说下官,只说才人。”
宋之问有唾面自干的胸襟,摇着一根手指扳回主题。
“才人贪恋文士名望,妄想以出淤泥而不染之洁净姿态为后人记诵,便注定要受名声所累。”
上官终于失去了耐心,提声诘问,“你到底为何人来做说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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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之问冒大雨回到住处,才关上门,外头闪电刷地一劈,整个黝黑的天幕仿佛被点燃了,紫紫红红亮成一片。
张说已在房里候着了,见了面少不了一通吹捧。
“前两日我一同乡,在鸾台做录事的,手里扣着一份要件送来给韦侍郎,一见我便问,你被点为天下诗文魁首之事可属实?听说我与你恰有两分交情,千叮咛万嘱咐,说待你回京,无论如何要相约见面吃饭,认识认识。”
宋之问拧着外袍上的雨水,听了微微一笑,郑重谢他。
“道济,当日人皆弃我而去,只有你诚心待我。我得了个好位置,自要提携你,你放心,等我向府监进言,把你也调来编撰《三教珠英》。”
张说却摇手道不必了。
“你本就该从诗文起家,能得正名,我很高兴,我虽也能起两句,志向却不在这上头。”
宋之问蹙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说悠悠笑着指向窗外,大雨磅礴,雷鸣闪电,竟还有一轮缺月昏惨惨挂在天上,也是奇景。
“月亮时圆时缺,最搏人眼目,星辰有无闪烁,却无人在意。我是个怪人,虽能欣赏你,却爱干吃力不讨好的活计,哪日闯出祸事,你若位高权重,就来救我一救,若还是个小主簿,便袖手旁观罢。”
他越是这么说,越激起宋之问的好奇心。
“你在文字上不拔尖儿,便另辟蹊径么?可惜身在东宫,想作为也难。”
提起资质平平的李显,张说眼睫低垂,也有些失望。
但瓮声瓮气道,“你莫瞧不起东宫,圣人年迈,这副担子早晚是要交的。”
作为臣属,他的话并没有什么错处,历朝历代,先君崩逝都是一道坎儿,忠臣良将没有时间哀悼死人,最要紧的是确保国家平稳过渡。
宋之问只当他有心病。
“我知道当年考试,你的应诏策论原本点了第一,可是圣人偏说‘自古以来未有甲科’,硬生生把你压到乙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