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爷不在,谁来品评啊?”
“颜夫人出题,自是颜夫人阅卷,琅琊颜氏称不上门阀郡望,但数百年诗书传家,出了许多名师大儒,贞观年中书侍郎颜师古编纂的《隋书》……”
太平抹了抹眼皮,扭过头,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府监怎的掉起书袋来?唠唠叨叨,没完没了,莫非与我那侄女一样,年纪一大把,想起来开蒙了么?”
“殿下……”
张易之拱着手软语讨饶。
冰肌玉骨的莲花五郎,额头竟狼狈地渗出热汗。
他早就发现了,越是在女皇面前,太平越是要削他的面子,背着女皇倒是懒怠搭理他。
女人千百样性情,但太平公主实在是太尖锐,太难讨好了。
他的美色对她而言只是消耗品,用完就算,并不值得珍惜,无论当初共享过怎样的热情快活,她看他的眼神,永远带刺。
“颜夫人点评,谁是赢家?”太平不耐烦,轻蔑地问。
张易之指着外头,太平瞟过去。
太阳炽热亮烈,白花花的刺眼,强光之下,长棚像个黑黢黢的牢笼,看不清人物眉目。
她瞧了好一阵,才发现武崇训也下了场,就站在第一排的崔湜和阎朝隐中间,三人并肩而立,将好都穿白衣,都戴青玉冠,竟没被比下去。
张易之道,“甲等三人,乙等六人,丙等九人,剩下便算落选,其中高阳郡王一时兴动,也和了一首,评做甲等之末,另则宋之问评的甲等第一。”
太平一听两个都是与他一条线的人,便很不满。
“那上官呢,反不如他?我就说夫人偏心,哼,亏得是他,若是我那侄女下场,随便凑上两句,也给甲等吗?”
张易之轻快地摇头,“颜夫人说上官才人文史俱佳,与他们一道比,算欺负小辈,所以评的特优。”
“哎,你呀,你还是再找个人罢。”
女皇看着太平,天底下能让她无语无奈,忍了又忍的,也只有她了。
“顺顺你的脾气,不要弄得怨妇一般,挑拣这个,看不上那个,实在不喜欢神都,去长安住两年也好,来日祭祀宗庙,我带阿显回去时再听你唠叨。”
第63章
“咦, 我还以为阿娘这辈子都不回长安了。”
太平口无遮拦,摇着扇子笑,话出口才意识到失言。
阿耶生前拗不过阿娘, 硬是拖着病体驾临奉天宫,预备封禅嵩山,无奈路上气息衰弱, 不能骑马,最后就死在太初宫贞观殿。这件事是阿娘心中隐痛,多年没人提起, 本该淡忘了的,可看到阿娘倏然闭上双眼,她知道并没有。
她小心观察阿娘的神色, 见她的笑意分明冷了, 却还是对张易之道,“夫人瞧过了,定然是好的,那书就叫他们编撰吧。”
张易之忙道是。
女皇又问,“就是上次那个宋之问?”
确认后便有些感慨, “可惜生得晚了,前年吐蕃死了的那个宰相叫……”
她一时忘了名目,左右询问。
张易之和韦团儿都讷讷摇头, 太平也咬着唇不吭声。
女皇十分失望,一个两个,要么听不懂,要么不关心, 幸而上官与颜夫人已然转回来,一左一右傍在身后。
上官便道, “圣人是说太宗年,松赞干布派来长安的使节禄东赞么?”
“他儿子!”
有人接上词儿,女皇很高兴,“叫什么来着?古古怪怪的。”
“论钦陵么?”
颜夫人如数家珍。
“那实是一员猛将,四十年为吐蕃开疆拓土,从无败迹,咸亨年在大非川歼灭十万唐军,连薛仁贵也不是他的对手;仪凤年在青海再灭十八万唐军,前二年在素罗汗山又大胜,竟提出永据安西四镇之外,还要再割突厥十姓之地,亏得圣人采纳了郭元振的妙计,挑拨他与赞普的关系,激得赞普屠杀他族人。那时他在外领兵,闻讯自杀。由是,国朝不止夺回四镇,还得了他的宗族儿孙率部归降,真真儿叫不战而屈人之兵。”
女皇与吐蕃缠斗多年,最后竟然不战获胜,正所谓上兵伐谋。
李唐立国八十年,挑拨得番邦自乱阵脚,阵前杀将,唯此一回,实乃女皇平生第一得意,尤其听颜夫人娓娓道来,说的清楚明白,直如做了篇锦绣文章昭行天下,痛快地砰砰拍扶手。
“再过一二年,等凉州、茂州太平了,命宋之问走一趟,沿途且书且画,将西域景物细细描摹来看,也如朕去过一般。”
张易之有些惊讶,这一杆子支到哪儿去了?
颜夫人掠了他一眼。
张易之是尊空心菩萨,太平也一样。
白长一副聪明面孔,侍驾几年,换了武崇训甚至瑟瑟,耳濡目染,听也听会了,他俩却还没把主客司那点事闹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