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衣褶的缝隙, 他看到刚刚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的沈忘,施施然坐起身,冲他露出一个极为温和澄净的笑。
“元朗兄,多时不见啊!”
* * *
文元朗终于低下了他傲慢而清高的头颅,他被众人围在中间, 抵死不肯说一句话。无论别人问什么,他都是眼观鼻,鼻观心,除了面相愈发清苦之外, 很难明白他心里究竟盘算了些什么。
霍子谦见众人都对文元朗的沉默颇为不满, 又起了菩萨心肠, 不停地给文元朗打着圆场:“元朗兄, 我们大家都知道那捧头判官不是你, 可是为了避嫌, 大家都交代了当时的所在, 所以你能不能……”
文元朗一言不发, 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地面,脸上写着两个字:不能。
霍子谦叹了口气, 又转而面向众人:“虽然我也不知道元朗兄究竟去了哪儿,但是以我对他的了解,就凭元朗兄的人品, 他如此行事一定是有苦衷的。还希望大家给他一点时间……”
“那捧头判官可不一定给我们时间呢!”易微不阴不阳地嘟哝了一句,在考生们中间引起一片叽叽喳喳的应和声。
“是啊, 元朗兄,我们大家都说了,你说一下也没有什么吧?”
“哎呀,人家文家可是大族,能跟你们这样,人家问什么就答什么吗!那不得摆个谱,端个架吗!”
“可这事关我们所有人的安全啊!”
“就是啊!我管他什么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呢!”
时间已逼近凌晨,考生们白日里温书,到现在已然是强弩之末,打着哈欠强撑了。然而,这文元朗还是油盐不进,只字不语,八棍子打不出个屁来,考生们又气又急,却也拿他毫无办法。
“你回来的时候,已经早过了宵禁的时间,京畿重地,春闱将至,你趁夜而行,所图为何,确实很难解释。”一直腰板笔直,端坐在角落里的柳七突然发话了,她的面色极为严肃认真,毫无威胁恐吓之意,说出的话却字字扎中文元朗的肺管子:“如果我们将今夜之事,据实上报,只怕你就参加不了这次的会试了。”
沈忘眸光一亮,有些惊喜地向柳七看了一眼,行事古板的柳七何时也学会了这般恫疑虚喝之道,当真是近朱者赤,他便借着柳七的话头,又添了一把火:“文兄,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文家自古家风严谨,可不能因此而受到牵连啊!”
文元朗像被火撩了般猛地抬起头,看向沈忘的眼神中已经汪着水汽,他终于艰难地开口了:“让我说……也可以,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文兄,你讲!”霍子谦喜形于色,猛地站起身,却被脚上的疼痛一激,又咣当一声坐回到椅子上。
文元朗抬起一只手,颤抖着指向沈忘:“我只对他说。”
不消片刻,众人便都识趣地离开了房间,房间登时变得空旷起来,似乎说话都有了回音。
“元朗兄,你现在可以说了吧,何故锦衣夜行?”沈忘弯着眉眼,口气温和得如同哄劝叛逆的孩子。然而文元朗的回答却让他顿时瞪大了眼睛。
“因为……我去点花茶了……天香楼的合欢姑娘和我约好了……是以……是以……”
“你去干什么了!?”
“点……点花茶……”
“文兄,春闱在即,你……你……你去点花茶?”沈忘觉得每一个字从舌头上掠过,都能给他烫起一个火泡。饶是急智多变如他,也绝没有料想到,这样一个清高傲慢、自以为是的文家后人,竟然会钻狗洞出去寻青楼的姑娘。
“我知道啊,所以我白日里温书,夜里……夜里才偷偷出去……”
沈忘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那你为何要对我单独说……”
“我以为你能理解我!”
“文兄,你怕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我完全不理解!”
待到沈忘从房间里出来,他的脸色已是一片铅灰。门口尚余着几个熬得双眼通红的考生,探头探脑地向房间内观望。
沈忘叹了口气,强打起精神对那几位考生道:“诸位快些回房休息吧,我已然查问过,元朗兄确实是处理私事,与捧头判官并不相干。”
那些考生们这才放下心来,揉着眼睛返回了自己的房间。
“沈兄。”沈忘闻声抬头,这才发现,柳七还始终在走廊的拐角处,默默地等待着,“问出来了吗?究竟是何原因?”
沈忘苦笑,他深知,以柳七的性格势必会打破砂锅问到底,像他刚刚那般敷衍了事的回答,定然是不会让柳七满意的。是以,他也未做隐瞒,如实告知,将文元朗如何钻出院墙上的狗洞,如何躲避巡逻的值更人,如何跑到天香楼喝花酒,私会合欢姑娘的事情和盘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