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忘心念一动, 缓缓抬起手, 极尽轻柔地抹去伤口上的污泥, 唯恐弄痛了他。
至少他听到了春山的哭声。
至少他救了春山。
至少……春山在乎。
他拉着春山的手走出县衙,正碰上候在门口的程彻。程彻许是等得急了, 不住地往门内探头探脑,脸上满是焦急。就好像这座门庭深深的靖江县衙会吃人,会把他的无忧兄弟吃干抹净不吐骨头一般。
沈忘不由微微勾了勾唇, 若不是这场惊天大案,他还不知程清晏在绿林之中一呼百应之威。那晚, 程彻从他奋笔疾书的字里行间看到了李时珍罗列的草药清单,一眼就认出这乃是赶尸人密不外传的浸尸之法。
蛛网上的最后一根丝线最终织就,为引出谋财害命的常氏师徒,沈忘与程彻定下一计。由程彻出面,联系绿林中人,乔装改扮为外地来此的富户,大张旗鼓,弱点尽显,以诱使常氏师徒再度出山。
程彻幸不辱命,单枪匹马而去,不过一日,便完成了沈忘的嘱托,摇身一变,成为了胆小如鼠,不肯示人的外地富商。
二人配合默契,行动迅速,是不依靠官府之力最终破获尸魃案的关键。
想及此,沈忘牵着青山迎上去,还未开口,程彻的大嗓门就急吼吼地炸开了:“无忧!可了不得!有位姑娘寻你呢!”
这一嗓子,清晰嘹亮,宛若传说中的三足金乌,在晨曦未明的长街之上唤来了冉冉而升的太阳。这一场塌天祸事带来的阴霾与晦暗,也终究随着那东升的日头,烟消云散。
经过一夜的沉降,青石板的路面上汪着一洼一洼的水汽,此时的水面迎着晨光,朝华灿然,洒金碎银一般。而那踏着波光昂首而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阔别多日的柳七柳仵作!
她风尘仆仆而至,面上的疲惫不减其丽质,反更增其傲然。她愈走愈近,脚步铿锵,沈忘的笑容也愈发温润明朗。
“停云!”沈忘几乎是下意识地松开了春山的手,大踏步向柳七迎去,如迎向长夜终明的昭昭天青。
两人相对而立,柳七当即肃容拱手,姿态端方:“沈兄。”
沈忘慌忙还礼,这边厢头还没抬起来,那边厢柳七便沉声问道:“案子可破了吗?”
那种熟悉的被紧盯被鞭策的感觉又回来了,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沈忘欣然接受。
“不负停云所托,破了。”尾音自豪地上扬,等待着意料之中的奖赏。
柳七的脸上这才有了莹亮的笑意:“如此甚好。”
程彻一直在树荫下不远不近地看着,直到见柳七面色缓和这才凑到了沈忘身旁。他看着面前两人奇怪地相处方式,不由挠了挠头,心道:我还当是千里追夫,现在看倒是不像。听这训诫的语气,怕不是无忧兄弟的阿姊吧?也不太对啊,这阿姊的年纪看着可比无忧兄弟还轻啊……
程彻正想着,沈忘已经主动介绍开了:“停云,这便是程彻程清晏,骑龙山上连发两枚梅花镖之人,便是他。”
程彻憨憨地笑了,张口就喊:“阿姊好。”
身高腿长的八尺汉子,恭恭敬敬地垂首喊一个娇小少女为阿姊,沈忘见状忍俊不禁,饶是肃着脸的柳七也被逗乐了,看大家都心情畅快,少年心性的春山也咯咯笑了起来,只有程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虽然也跟着傻乐,但犹是不知大家在笑什么。
“清晏,你喊她什么?”沈忘忍笑着问。
“阿……阿姊啊……听她跟你说话的语气,应该是你阿姊吧?”程彻怔怔地回。
此言一出,沈忘也闹了个大红脸,倒是柳七当先拱手道:“松江府仵作柳七,见过程兄!”
程彻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位便是沈忘提起过多次的柳仵作,骑龙山上遥遥见过一回,却不料是位飒爽女子。
命运兜兜转转,终是将这三位毫不相干的人聚在一起,此正是: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停云,你此次前来,所为何事?”三人叙了一会儿旧,沈忘这才问道。
“我此次奉命前来,寻我师父。”柳七道。
沈忘和程彻互相对望了一眼,疑惑道:“师父?”
愣了片刻,方才异口同声地喊道:“李时珍!”“老李头!”
“是谁在喊小老儿我啊?吵得紧!”正在这时,从县衙方向传来李时珍懒洋洋的答应声。为了破案,沈忘不得不将李时珍的真实身份公之于众,这可吓坏了靖江县衙的一干人等。
案子告破之后,靖江县令说什么也要请李时珍府中一叙,李时珍本不想去,可听那县令信誓旦旦地保证,府衙后院种着奇花异草,异彩纷呈,任他采撷,方才答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