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打上的清凌凌的井水倾泻满地,瞬间就将石门漫了过去。觉玄看着火势稍减,又大声怒骂道:“一堆人挤在这儿发什么呆!还不赶快去别的院子里救火!要是坏了教中大事,我叫你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沈忘和程彻无声地对望了一眼,脸上皆露出妙计乃成的自得之色,因为在觉玄呼啸谩骂的同时,他脚下石门细碎的崩裂声也传进了二人的耳中。虽然那声音轻微,又淹没在喝骂声之下,但二人毕竟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石门之上,是以听了个真切。
沈忘猜得没错,觉玄的确对地牢中关的孩子颇为挂心。虽是将此处的明火扑灭了,但他犹是不放心,又捧着大腹便便转悠了半天方才作罢。
见喧嚣逐渐远去,沈忘在柳七和程彻的搀扶下,缓缓从屋顶上滑了下来。沈忘还没在地上站稳,程彻便松了手,扑到石门旁,细细查看着石门上如同蛛网一般蔓延开来的裂缝。
“别弄出太大动静,尽量……”沈忘的话才说到一半,程彻已经是一拳下去,将石门轰了个粉碎。沈忘有些尴尬地张了张嘴,继而无奈地闭上了。
“无妨,从锣声听来,他们已经走远了,那边也有余火,够他们忙活一阵儿的。”柳七道。
沈忘点了点头,笃定道:“既是如此,救人!”
受伤的易微被当先拉了上来,她昏头胀脑地躺在柳七的怀里接受检查,嘴里还不忘自吹自擂:“柳姐姐,我厉害不?”
“厉害。”
“我和大狐狸谁厉害?”
“你。”
易微扯动嘴角,露出一个疲惫已极的笑容,嘴角扬到一半儿,在看到程彻的瞬间,便凝滞住了。两个人看着对方的眼神都有些怔愣,就仿佛多年未见一般。
“你是不是怕死了?”半晌,那促狭灵动的笑又回到了易微的脸上,“我答应过你,我不会走,我要让你赔我的糖墩儿。”
程彻的脸一阵儿红一阵儿白,满肚子贴心话到如今竟是一句也说不出来,他大睁着眼睛,鼻音浓重地“嗯”了一声,继而猛地转过头,帮着沈忘拉拽顺着绳索攀上来的孩子。可沈忘却清晰地看到,他憨直的好兄弟在转身的瞬间,发狠般地用胳膊蹭了一下眼睛。
孩子们被一个个救了上来,留在最后的是以大哥哥自居的小虎子,和曾经的叛徒小沙弥戒嗔。
小虎子忙前忙后,以最快的速度组织孩子们撤离,等到他走的时候,已经累得近乎虚脱。他抓住绳索,在腰间缠了数圈,只待洞口的人将自己拉上去。此时,他看到了倚靠在石壁旁的戒嗔。
“戒嗔,一起。”小虎子犹豫了片刻,坦然向戒嗔伸出了手。
戒嗔被剃得光光的脑袋哆嗦了一下,缓缓抬起头:“你不是恨我吗?”他昨夜被孩子们打得伤痕累累,今日又经历这般动荡,此时已是精疲力竭,可嘴上依旧不饶人。
小虎子早就预料到他这副德行,宽厚地笑了笑:“姐姐说了,你也是受害者,走吧!”
两个孩子瘦弱的手,终于尽弃前嫌,握到了一起。
在即将被拉出洞口的最后一刻,戒嗔微微闭起了眼睛,如水的月光倾泻而下,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银白色的光晕里。
“我不叫戒嗔,我叫许报国。”他轻声说。
* * *
“许报国!”
“有!”
“向虎!”
“有!”
随着易微的号令,曾经的小沙弥戒嗔和孩子王小虎子排众而出。二人一人持刀,一人持盾,摆出了对抗的架势。
“攻而必取者,攻其所不守也。守而必固者,守其所不攻也。御敌之策,惟战守两端。把你们从程教头那里学的本事都使出来,看看究竟是攻者锐,还是守者固!”
易微的声音豪迈清亮,一扫那日在地牢中的颓势,显然后脑的创口已然大好。此地是半山腰一处荒废多时的营寨,是程彻绿林中的好友给众人提供的线索,让这一大帮大人孩子有了暂时的栖息之地。
易微将自己在军中零散学到的知识尽皆运用到孩子们身上,不出几日,便将孩子们训练得有模有样。照理说,好不容易逃出生天,这些孩童应该作鸟兽散,寻各自的家人才是。可是,在听闻了沈忘的计划后,所有的孩子都自愿留下来,成为计划的一部分。
程彻和易微忙着训练童子兵,柳七则给生病受伤的孩子熬煮汤药,换洗纱布,沈忘倒成了最清闲的人。无事可做的他只得帮着柳七打下手,整日里围着药碾子转,将易微调配好的草药,通过推动铜磙在铜碾子槽中来回压碾研磨,使药草分解、脱壳。几个时辰下来,拿惯了笔的手指上起了水泡,他也不喊疼,还是笑得天朗气清地同柳七聊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