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题跳转得毫无先兆,巩桐反应了须臾:“嗯,他怎么了?”
恍惚间,上回在工地同工人们八卦他和二叔的恩恩怨怨,被他当场抓包的尴尬又涌出了水面,炙烤她弱不禁风的耳根。
“觉得我是那种人吗?”江奕白认真地问。
巩桐明白他指的是工人们非议的大义灭亲,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想方设法迫害至亲的狠辣小人。
她果断摇头:“不觉得。”
附近的灯盏柔和不刺眼,江奕白一眨不眨地描摹她纯粹自然,不含丝毫遮掩痕迹的神情。
仿佛仍是不谙世事,从来没有被诡谲社会浸染雕琢过的单纯少女。
和高中确实没多大差别。
“但那些工人说的都是真的,我回国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所谓的叔叔踢下了台,他跪在我面前,哭着嚷着求我放他一马,我都没有半点心软。”江奕白平静地叙述。
第一次通过别人的口,得知这种牵扯家族争斗和商场杀伐的残酷传闻,社交简单的巩桐难免心惊,但第二次听他亲口道来,她反而淡定了。
“你执意那么做,肯定有你的理由。”她笃定地说。
来去无踪的夜风又至,头顶云起云涌,一弯浅月穿出了层层云海。
江奕白瞅见皎洁清晖落上了她的眉梢,照得她一对鹿眼如山谷溪流般清透:“为什么?”
“因为……”巩桐双手攥住他西服外套的门襟,纠结措辞,“你是好人。”
因为在兵荒马乱的十六七岁,他慷慨出手,帮过她太多太多次。
她也相信有不少人会在长大成人的路上性情大变,甚至行差踏错,面目全非,但她直觉他不会。
那个曾经在三中惊艳一众,心比天高的少年绝对不屑于世俗纠葛,为了所谓的权衡利弊,做出泯灭良知的事情。
纵然再过十年,二十年,阅遍千帆,历尽起伏,所有人都被无情现实磨平了棱角,同流合污,巩桐也坚决相信他不会。
江奕白满含期待,好奇她会给出怎样的说辞,却猝不及防收到一张好人卡,忍俊不禁。
他稍微弓下身,视线和她齐平,沉声吐出:“你错了。”
巩桐呆立不动,迷蒙地眨了下眼。
“现在的我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江奕白直白地说。
外围的公路车来车往,内里的人行道却行人稀薄,暂且只有他俩,清风明月默然地在身侧缭绕,脚边的婆娑树影明明灭灭。
江奕白一脚踏碎小团光影,再度肆无忌惮地朝巩桐靠近,明亮的琥珀色瞳仁足以清楚倒映出她眼底翻滚的惶恐,彼此温热的呼吸悄无声息地缠绕。
他轻勾唇角,玩味又危险地预告:“你可得当心点。”
晚些时候,巩桐给王洁发消息,得知她已经离开舞会,回了落脚的五星级酒店江锦,江奕白径直把她送过去。
靠边停车,江奕白瞅了一眼辉煌矗立的熟悉酒店,问:“今晚住这里?”
巩桐解散安全带,局促地摇了摇头:“等会儿要回去。”
王洁养尊处优多年,睡不惯她逼仄廉价的出租房,但她还是更习惯亲手打造的小窝。
江奕白见她自从他在街边说过那句话后,便有些神游天外,莞尔一笑,送她下车:“好,上去吧。”
巩桐潦草地点点头,小跑进了酒店。
搭乘专属电梯前往顶层,独自站在狭窄的轿厢,她木讷地直视前方,整个人处于一种后知后觉的恍惚。
被打扫到光洁透亮的轿厢门似乎颠覆了物理学,出奇地映现了室外银月和灯光的交织,灿光中的江奕白凑到她眼前,放大了清俊面庞。
那一刻的巩桐胸腔起伏突兀,心脏随时可能破膛而出,全部注意力集中到了他猝然的举动,以至于他当时说了什么,她都忽略了。
眼下再仔细回想,她不免惊怔,睁大了双眸。
他要她当心些,是什么意思?
他想对她做什么?
百思不得其解之际,电梯发出清脆的提示音,抵达了顶层。
巩桐晕乎地走出去,直接涉足了王洁所住的总统套房。
王洁身上还是为了舞会所穿的丝绒晚礼裙,端庄坐于客厅沙发,即刻得知动静:“回来啦?”
较为冷淡尖细的音色渗透耳膜,一下子把巩桐叫回现实。
她打了一个寒颤,快步绕过玄关,规矩小学生一般站去茶几旁边,察觉到王洁脸色不善,弱弱地喊:“妈妈。”
王洁掀起犀利的眼眸,扫视她肩上价值不菲的西服,漠然发问:“江奕白的?”
江奕白和林宇飞交好,王洁一直叫得出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