巩桐指尖捻着香樟叶的叶柄,无序地转了两圈。
她纠结须臾,终是在阿姨充满善意和期盼的注视下,讲了实话:“林家的。”
这个地址一报出口,贵妇们的脸色或多或少有了变化,就连最为和善热络的兰姐眼中都不自觉地闪过微妙。
不过她显然极其擅长掩藏真实想法,眨眼睛的功夫便粉饰全部,直起身,如旧冲着她微笑:“好,我记住了。”
巩桐心思细腻,足以敏感地觉察到所有人细致入微的情绪变化,局促和难受混合在了每一缕穿行而过的风中,刮得她脸疼。
她礼貌地说了一声“阿姨们我先回去了,再见”,转身快速地往林家走。
她不用多问,不用回头细看她们的神情也清楚,她们看透了她的身份,明了她作为一个拖油瓶,在林家的尴尬处境。
在她们那个生而领先,高高在上的圈层看来,她和王洁出身卑微,压根不该出现在林家,更不该出现在她们会经过的地界。
她们会脏了她们的眼。
巩桐紧紧捏住香樟叶,把弱不禁风的叶片当成了一个支撑点。
她步履急迫,闷头推开林家的大门。
林传雄又去外地出差了,王洁欢喜地迎出来:“乖乖回来啦?饿不饿?阿姨马上就把饭菜做好了,要不要先吃点儿水果,饼干?”
巩桐缓了缓不稳的呼吸,勉强挤出一个笑,摇摇脑袋:“不了,我先上去放书包。”
设施齐全的独栋别墅配备了室内电梯,但巩桐从前在乡镇上,住老旧的不带电梯的低矮建筑住习惯了,来了这里也会选择走楼梯。
可是当下,她胸腔淤堵,迫切地想逃离富丽堂皇的客厅,逃离王洁热切的目光,把自己关入相对而言狭小、私密、安全的卧室。
巩桐搭乘电梯上三楼,坐去卧室的书桌前,专注地盯了一会儿叶子,暗处翻滚的激烈情绪才得以抚平小半。
她尽量不去想那些阿姨,而是翻来覆去地回忆今天最愉悦的一部分。
她又裁剪出一半折纸,逐一写下:
【他记得我是赵柯的同桌,他把伞送给我了,他好像喜欢收集叶子。】
旋即,一架轻盈的纸飞机又飞入了秘密木箱。
做完这一切,巩桐的思绪完全放回了学校,转了两圈,不由自主地转去了今日份的另一桩出乎预料——叶星冉。
她禁不住拉扯了两下自己的校服,水桶一样粗笨的版型,加上她身形娇小,抹布似地罩在身上,毫无美感可言。
恰在这个时候,王洁敲响了房门。
巩桐喊了“进”,一只手还扯着衣摆。
王洁端来一个丰富的果盘,笑问:“扯衣服做什么呢?脏了还是坏了?”
巩桐心虚地撒开手,晃了晃脑袋:“没。”
王洁没多想,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喂了她一瓣橘子。
巩桐缓慢地咀嚼,望向衣着紧身连衣裙,妆容精致,每一根头发丝都精心保养的妈妈,试探性地说:“我今天看见一个同学的校服和我们不太一样。”
“校服不是学校统一订购的吗?”王洁同样吃着橘子,不解地问,“还能不一样?”
巩桐咽了咽口水,低声说:“就是,就是她的更短更修身。”
王洁灵敏地觉察到异样,精准地问:“你想改校服?”
巩桐惊愕,捕捉到妈妈光速转变的面色,忙不迭摆手:“不,我不想。”
再想也不敢想了。
王洁没再追问,认真打量她水润光滑的皮肤和小巧可爱的五官,口吻里有少见的语重心长和推心置腹:“乖乖,你长得像我,标准的美人坯子一个,但你现在年纪还小,应该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我呢,当年就是吃了没读书的亏,早早把自己嫁了,眼光还差,找了个扶不上墙的烂泥,你可千万别学我,一定要把书读好,将来才有大出息。”
对于这一点,巩桐不假思索地颔首保证:“妈妈,我肯定会好好读书的。”
王洁清楚她在镇上的成绩一向拔尖,性格又偏乖软,不用大人操心,点到为止:“女孩子爱美很正常,妈妈比你更爱呢,但你别急哈,我早就给你规划好了,等你高考完,你不想去买新衣服做新发型,我还要绑着你去。”
巩桐相信她在外在打扮上的眼光,也相信她说得出做得到。
王洁:“等你成年了,可以谈恋爱了,有好看的小男生的场合,妈妈都会带着你,到时候看上谁了,我帮你追。”
越说越离谱了,巩桐难为情地拨动刘海,求饶般地唤了一声“妈妈。”
王洁娇俏地笑了两声,揉揉她脑袋,不再逗她:“好了,你先做点作业,等会儿下来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