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月垂眸摇头,道:“他是皇帝,自然有权宠幸他人,本宫并不在乎。更何况而且那位宫女未被册封,已算是他对本宫有愧疚之心。”
我端详着欣月,并未从她冷静淡然的面容中发现一丝端倪。
后来,那位宫女怀有身孕,欣月知晓此事时,却只是说道:“皇帝的子嗣实在单薄,让她生下来吧,也算是我对得起皇后的身份。至于她的位分,等诞下皇嗣再册封吧,容本宫好好想想……”
我颔首应下,缓缓离开。我从未见过欣月如此犹豫,她一向是果断有主见的人,又怎会在一位宫女的位分上思虑许久?
同时,我回忆起长庆二年之事,赵咏皓失去惠贤皇后和怡安公主,悲痛欲绝,欣月守在他的身边,目光也曾停滞,似是在思虑,似是在悲伤。
也许这也只是欣月扮演的一部分,我心想着。
从始至终,我们并未对那位宫女动手,只是让她安然地诞下皇子——景修,大齐皇宫的三皇子,第二位皇子则是昔年欣月失去的孩子。
却不想,那位宫女诞下景修之后不久便因病逝世,而欣月则成为景修名义上的母亲,也是他唯一的母亲。
欣月对景修是复杂的,她想靠近,却又疏离。最初,景修的吃穿用度皆是她亲力亲为,她也曾将哭闹的景修抱在怀中安抚着。很多时候,我能看出与景修相处时,欣月是真正喜悦的,如同与赵咏皓相处一般,这些皆是她下意识流露出来的,并非伪装欺瞒。
看着他们三人幸福的模样,我曾幻想过,若是当年欣月的孩子出生,或是欣月和赵咏皓能有自己的孩子,他们会有多么幸福?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我为自己有这样的想法感到惭愧。
等景修再大一些的时候,欣月将景修推开,送往重华宫,由嬷嬷们抚养。
我对欣月说道:“其实臣看得出娘娘是真心喜欢三皇子的,何不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待?”
欣月的眼中流露出少有的哀伤,她说道:“倾秋,你应该知道,我不能有太多的感情。我何尝不怜惜景修?生在宫闱里是孩子,又有几人是开心的?我能做的,唯有与他保持距离。”
我心生凄凉,是啊,从地狱里爬出的人,连爱都是不被允许的。
五、
听闻令歌在刑场上向天下人告白令楷的消息,我不由一惊,原来身陷囹圄的人也可以再被爱,也可以再去爱。
我看向从凝香殿走出的欣月,发现她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清冷。我心生难以启齿的悲伤,只因我知晓,欣月已做出推远赵咏皓的决定——逼死淑妃。
自那之后,欣月和赵咏皓再也回不到最初。我凝视空无一人的萤火梅林,知晓美轮美奂之景注定只是一场梦境。
可是它是真真实实存在过的,明明它是可以永恒下去的,为何会变成这样?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悲凉,为欣月,也为自己。
之后在宫里的很长时间,每日奔波在计谋中的我仿佛只剩一副躯壳,夜里卧在床榻上,听着自己的心跳声,我庆幸,我还有折雪,还有欣月,还有曾答应哀帝要守护好欣月一生一世的承诺。
当知晓令歌和令楷回到长安之时,我心生期待却又心生愧疚。期待大仇得报,也愧疚让令歌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在欣月的计谋下,后来的令歌失魂落魄,仿佛只剩下那美丽的躯壳,在风中凋零着。
知晓赵咏皓逝世时,我心生悲痛,却也为他庆幸,他终于离开牢笼束缚,也许他已经在下一世的白雪梅林之中等待欣月。
这一夜,燕北悄然来临,让我将欣月请到凤仪殿。
待我交代好顾玄镇压宋君逸等乱军之后,再回凤仪殿时,我发现已不见燕北的身影,唯余欣月端坐在凤倚之上。
我神色一滞,只因欣月已褪去凤冠霞帔,披头散发,身穿白色素服,静默不语,一双眼睛无神地盯着地面。
我心想是赵咏皓逝世的缘故,遂小心翼翼地上前安慰道:“娘娘,节哀顺变。”
欣月回过神,侧首抬眸看向我,我心中一惊,只因欣月的双眼变得空洞,失去所有的生机,哪怕是昔日亡国之时,我也从未见到过欣月如此。
同时,我注意到在欣月身前的桌案上放置着一纸诏书,我拿起来端详片刻,惊道:“公主,这是为何?你为何要自废后位?”
欣月只是说道:“因为我想离开,我不想再困在这皇宫……”
我心酸不已,安慰道:“等这次之后,殿下登基,我们就一起离开,我们一起回燕京……”
“与秋,我们回不去了。”
我一愣,多陌生又熟悉的名字。
“是我们下令杀了恒儿……”欣月的嗓音愈发哽咽沙哑,仿佛,“我对不起皇兄,我对不起大魏,更对不起咏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