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歌垂眸,放下手中的茶杯,道:“这几年有皇后照顾着王府众人,我感激不尽。我至今还记得,当年你对我说,我们是一家人。”
皇后目光微滞,回应道:“是啊,我们是这宫里难得的一家人。”
令歌注视着皇后,又道:“昔年我的确这样认为,我们是这宫里不会算计对方的家人,那时候我和你一样,都视对方为宫里难得的善人。”
“可惜,这宫中始终是一个血窟,这些年,你我手中都背负人命,再见面时,亦不能真诚相待。”
皇后一愣,而后垂眸轻声叹道:“是啊,你我手中都背负人命……皇叔此次若是能除掉燕北,本宫愿意奉上一切作为补偿,包括性命。”
令歌微微摇头,道:“我不需要你的性命作为补偿,你乃皇后,做好你自己的本分,就是对我和大齐江山最好的补偿。如果你依旧觉得欠我什么,那就替我好好照顾忆霞,也当让我师姐九泉之下得以安心。”
“好,”皇后颔首应下,嗓音低沉,“其实时过境迁之后,本宫才后知后觉,她是身不由己之人……”
“是啊,如你一般,身不由己。”令歌的眼中浮现哀婉,看着皇后眼角眉梢的疲惫,他心生凄凉,“这几年,你虽身居后位,但是却甚少与陛下接触,现在的一切当真是你想要的吗?”
“我不知道,说是我想要的,却也不是我最想要的,最初,我只是想要一个他罢了……”皇后浅笑着回应,思绪飘远至多年前,远到她快要忘记是何年。
须臾,皇后回过神,又道:“陛下忙于朝政,甚少来后宫,每次来也常常是去林贵妃的宫中,或是其他嫔妃的宫中,本宫身为皇后,自然得体谅陛下。”
“皇后心胸宽大,不仅体谅陛下,也体谅朝臣,体谅天下。”令歌注视着皇后的神色,眼中尽是漠然,“经过这些年的风雨,朝臣和天下都需要一个有能力但不受宠的皇后,以求心安,而你就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是啊,”皇后苦笑道,“在他们的眼里,一个皇后有能力治理后宫,镇住后宫嫔妃就足够了,宠爱和子嗣向来是让他们忌惮的。”
皇后抬头看着兰陵阁,明亮的光线落在她的脸颊上,却唯余灰败。
“这宫里的日子实在难熬,所以时不时的,本宫会来这令月坞透透气。”
“偶尔,忆霞会进宫陪伴本宫,”皇后眉眼变得欣然,仿佛阴云间落下一缕阳光,“那小丫头实在招人喜欢……”
“是啊,她是这宫里难得的光彩。”令歌端起茶水轻抿一口,回忆起在宫中第一次见到忆霞的场景,美好却心酸。
须臾,令歌放下手中的茶杯,抬眸与皇后对视,“皇后,还记得当年我们一起去孙太傅的府上吗?那时候我才回宫,你也和陛下新婚燕尔,第一次向孙太傅夫妇敬茶。”
“自然记得。”皇后感到恍惚。
“当时,我曾在书房外,意外听到陛下和孙太傅的对话,你可知我听见了何事?”
皇后被令歌眼中的冷漠震慑,她只听见令歌说道:“我曾听见陛下对孙太傅说过,你们本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一生,他会好好地待你,敬你,只因他视你为自己最忠实的臣子。”
令歌将“臣子”二字缓缓道出,一字一句如碎冰一般在皇后的耳边响起,击碎皇后在这深宫中最坚定的信仰。
“原来如此……多谢皇叔告知。”
皇后颔首垂眸,并未再直视令歌,她看着自己的凤袍,只觉有无数阴影正顺着衣裳向上蔓延,将她尽数吞噬。
令歌站起身来,转身往外走去的同时,他看了一眼皇后,发现皇后依旧端坐在原地,似乎已经被头顶的凤冠压垮。
抱歉,我实在无法原谅你,更无法原谅我自己。
走出兰陵阁,踏入令月坞的风光之时,令歌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花团锦簇,恍惚间,他好像看见一道倩影立在其中,与自己含笑相视。
一时间,令歌泪眼婆娑,他从袖中取出那一支丁香花发簪,紧握在手。
须臾,令歌微微一笑,抬眸望着蔚蓝的天空,那里有云朵万千,悠然自在。
他闭上眼睛,两行清泪流下,一颗束缚的心似乎终于得到释放。
师姐,事到如今,害你死去的人都付出了代价,希望你在天之灵能够安息,保佑意明和忆霞,保佑那些除了我,因为失去你而伤心流泪的人。
“舅舅!”
令歌回过神,拭去泪水,他顺着声音看去,只见忆霞正在马绣娘和王老夫人的陪伴下朝着自己走来。
令歌含笑蹲下身子,轻抚着忆霞的脸颊,问道:“忆霞是进宫来给皇后请安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