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陆沉风的提醒来得及时,阻止了惊雾楼卷入这场风波,陆绍景当场反应过来之后,觉得可笑又可气。
他对扭头看过来的岁雪说道:“不打紧,多谢小姐挂怀。听说万聿礼已经放出来了,他下毒之事是与影族合谋的吧?宋仪赔上自己人去换他出来还不够,竟还妄想推出惊雾楼。”
“不是宋仪的命令。”岁雪目光幽邃,“我不认为是他。是元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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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满旷野,月色朦胧。
陆绍景将岁雪送出了市集外,不等她开口,就自觉告退回去。
岁雪不喜欢让人长伴于左右,这样便不必说太多话。
有人害怕只身走夜路,有人却连月亮都不需要。
她不疾不徐走在小路上,浅淡的花香将放空的脑袋渐渐填满。
如何找回记忆,如何钻研术法不断破境,若是在她体内的虚狱有朝一日不再受控,能否在此之前尝试将其力量化为己用。如果微生白对她在云城的表现有任何不满或怀疑,要提前做些什么才算作退路。这些话题太过沉重,又看似无解,她此刻放过自己,暂时不去想。
星蕴飞舞在身前,也无固定的形状,被风吹得丝丝缕缕将要消散时又重新回拢成一团,华光灿灿。
原本是要往连接主岛的机关栈道走去的脚步,却突然被一只红瞳乌鸦拦下。
红瞳乌鸦松开咬在嘴里的东西,嘎嘎乱叫着,扑着翅膀飞向右方的点香原。
岁雪垂眸看了眼从红瞳乌鸦口中落下的一枚红玉令牌,上面刻着的一个卫字令她目光颤了颤,心中涌起一股奇异的惊诧感和慌张。
昭英公主姓卫,名云绯。
什么人竟然以此来试探她?
岁雪思索片刻,转身跟上。
点香原曾经是云城原住民用来举办品花盛典的地方,如今虽然已无人打理,依旧可见碧色如海,一望无际,应季生长的秋菊睡在月色中,有一番不同于热烈盛开时的娇美。
岁雪在一双充满压迫感的凝视中踩进草地里,抬头看向点香原中央的一棵枝繁叶茂的榕树。
有人等在树上,繁茂宽阔的树冠将她的身影几乎完全遮盖,只听得夜风吹响她脚踝的金铃叮铃摇晃作响。
强者的灵脉力量肆无忌惮向外释放,似威胁,似炫耀,压迫着岁雪低头。
岁雪努力与施加在自己身上的那一股威压抗衡,盯着树荫间隙里陌生的女子,骨瘦如柴的身影,白得恐怖的皮肤像是多年被囚禁在永无天日的地下,从未见过阳光,让她唇畔势在必得的微笑都显得阴冷又凄厉。
卫樱也低头认认真真地打量着树下的岁雪,在少女精致漂亮的眉眼间很容易找到姐姐的影子,可她此刻防备自己的目光偏冷含杀,又和岁泽生气时的模样极其相似。
如同小时候刺杀她那次一样,卫樱这一次依旧笑吟吟地先与她打了声招呼。
“小郡主,十年不见,你都长——”卫樱抬起撑在树枝上的双手,比划了一下,“这么高了。”
岁雪听着郡主这个陌生的称呼,从那些书卷传闻里见过听过的人与事一点点浮现在她眼前,隔着一片朦胧的雾气,似乎一触即破,可见真相。
她望着卫樱,眼底沉静:“你是谁?”
卫樱觉得稀奇:“你不记得我了?我叫卫樱,是你的姨母,我还以为即便是五六岁的孩子,也该对刺杀自己之人有格外深刻的印象呢。”
刺杀二字将岁雪拉进那一幕幕不知是否能称之为回忆的画面,那些高境界的修行者仅仅凭借自身释放的威压就足以将一个小孩子碾碎,却还要怀着恨意玩一些追逐戏弄的把戏。
岁雪看向卫樱的目光变得戏谑几分。
当年因为鬼迷心窍勾结商留万家,被昭英公主下令打入狱中的不朽境胞妹,明明早该在六年前与整个永盛城一同化为灰烬,却不知何时被万行野救了出来。如今看她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这几年隐姓埋名于万家,恐怕也没有过上她想要的生活。
昭英公主的确是很厉害的人。岁雪心想,她活着时让东毓朝堂里的那些蛀虫恨之入骨,让东毓疆土之外虎视眈眈者又忌又怕,却又对她无可奈何,只能朝着她最爱的小女儿下手,以为这是对她最大的报复。
岁雪此刻冷静无比,连一开始见到卫字红玉令时莫名滋生的急躁都已被夜风掐灭,顺着卫樱的话问道:“我有什么过了十年也非要死在你手里不可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