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的铃兰安静垂败,花瓣耷拉在十月的晚风里,头顶傍晚的火烧云倏地一下全灭了,夜幕四合,湿漉漉的空气里夹杂着雨水的气息——
啪嗒——
啪嗒——
下雨了。
那一瞬间,陈念南觉得灵魂里好像有什么被剥离,身体周围一直环绕着的粘腻梦幻的泡泡“噗”的一声碎裂,千百个念头闪过。
他不能抢这部手机,抢了就意味着心虚,而照片一定有备份。
他不能跑,跑了这张照片也不会自动销毁,也许它下一秒就会出现在蒋国华的位置上。
他不能打,段安北要来了,任何的动手都会让——
段安北。
陈念南头脑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应声崩开,一种类似于第六感的直觉告诉他——
段安北不会来了。
雨势越下越大,陈念南有些恍惚,这场大雨像极了五年前的出逃,当时的他掰折了对方的手指,并在他的脸上啐了一大口,而段安北仿若神明,肩上是不存在的披风,大喊“你们不许欺负他”。
“好。”陈念南说,“走。”
他跟着对方走到了离校不过六分钟步行距离的网吧,里面的桌椅早已被拉开,前厅空出了一大块空地。
“要求。”陈念南看着面前的四五十个人,乌泱泱一片,头顶上的烟雾挥之不去,聚在一块儿像末日飞扬的尘埃。
“我们不为难那个男生。”为首的人是个刀疤脸,但凑近了就能看出这个刀疤是纹上去的,假的。
“你知道的,我们跟那些迂腐的人不一样,同性恋,搞男人,算不得什么。”刀疤脸笑着说,“谁还没搞过男人?”
他的眼神在陈念南身上上下瞥着,粘腻的、带着性/欲的、露骨的眼神也没能让陈念南的面色有任何的改变,他淡淡地看着他,好像并不在意这样的废话。
“如果你是想对我做什么。”陈念南平静地说,“也许我今天反抗不了,但除非你一辈子别落单,否则我会杀了你。”
他说出“杀了你”这样的字眼的时候,神色也还是淡淡的:“我说到做到。”
刀疤脸打了个寒颤。
他们今天仗着人多,要来履行江湖道义兄弟义气,但谁也不可能真为了已经进去的人得罪陈念南。
“说哪儿去了。”刀疤脸说,“我们就想为猴子讨个公道,你的小男友把人送进去了,这事儿我们只能算你头上。”
陈念南随意一点头:“可以。”
“猴子进去一年,一年的人生就这么浪费了,你也浪费一年,没问题吧?”刀疤脸说。
陈念南心里“咯噔”一声。
那张在校内偷拍的照片在脑海闪现,一瞬间的预感涌上心头,下一秒——
“你的事儿,我们大家多多少少都知道。”刀疤脸流里流气,“要竞赛,要保送,是么?”
他意有所指地看着陈念南身后的包:“这最好的浪费一年的机会不就来了么?”
刀疤脸眼里淬着火,还有种莫名的兴奋,好像陈念南的出逃和上进对他们而言是多大的损失,而陈念南要放弃保送这事儿对他们而言又是多大的快乐。
没有什么比摧毁一个人更能获得快感。
“不用掩饰,我承认,在场的没人敢动你,但你那个小男友就不一样了,他缺了胳膊缺了腿......我一个人也管不住这么多弟兄啊你说是不是。”
烟圈一个接一个地吐出又升空,陈念南平静地看着他,也看着淡去的烟圈:“给根烟。”
刀疤脸丢了支烟过来。
最差的那种,网吧柜台上十块钱二十支。
陈念南不算熟稔地点着了,深深吸了一口,辛辣刺骨的味儿在喉咙里乱窜,他长长地吐出了个一样的烟圈,升空的烟雾像陈念南的灵魂,穿堂风飘过,烟雾散在陈念南的眼前,熏红了眼眶,明明灭灭的火光印在陈念南眼底,把他照得像一个悲悯又破碎的堕神,像地狱里最高处的恶鬼。
琥珀色的瞳孔安静地看着烟头燃烧,他把烟丢在地上,脚尖倾轧碾碎:“好。”
他从包里拿出准考证:“我放弃竞赛,走普通高考的路,当还猴子的。”
他下巴朝手机那儿抬了抬:“你们删了照片,就算两清。”
“没问题。”
刀疤脸并不是真心想找陈念南麻烦,这尊大佛没人惹得起,谁也不想丢了命。
但这事儿得找回来,这是规矩,得给猴子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