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色晦暗不明,瞧着她,像是瞧着自己那段不堪的过往,站在权利巅峰后,只剩烦躁厌弃。
“带皇后回长宁宫,无令,不得踏出宫门半步!”
那日晚间,大喜大悲后的苏时蕴,早产下一个男孩儿。
她的身边,忙忙碌碌,人影攒动,唯独不见她的丈夫。
她近乎脱力,听着婴孩的啼哭,自己颈下的枕,只剩湿哒哒的一层泪痕。
她听见账帘外,有人问,陛下呢?
陛下?今日歇在贵妃那儿了。听说,凝安殿水都叫了两次了。
她闭上眼,只觉这漫无边际的黑暗,就要化作猛兽,将她一口吞下。
那一夜,长宁宫、凝安殿、诏狱灯火通明,却是截然不同的光景。
她不知过了多久那样梦魇的日子,梦中尽是亲人的血骨,
为什么不救我们?为什么不救我们!
……
儿啊,快跑,儿啊,快跑……
梦中之景可怖,她有时陡然醒来,发现自己不知第多少次,正用匕首划开了自己的手腕。
赶来的谢闵,紧皱着眉头,万般头痛地抚额:“你究竟要闹到什么时候?!我已经放过苏恒一命了,以命相逼的把戏用一次就够了!”
“你真是,何时变成了这般模样?”
那颗曾经为他忧为他喜的心脏,如今面对他时,早已如一潭死水,她什么反应也没有,只是静静看着窗外,说道:
“那株山樱,已经死了啊?……”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她施施然蓦地笑起来,那样无波无澜地看着眼前之人:“叨扰陛下了,臣妾有罪,今日起,便自请静养宫中。不必为臣妾烦扰,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
她还有因为长年在外征战的而被免于一死的二哥,虽被遣至边境镇守,但有自己暗自留下的弦月庄照应,应能过得还算顺遂,她还有一对儿女,乖巧伶俐,他们都是自己的血肉至亲。
这世间不是非谁不可的,她还需要,好好将孩子抚养长大,好好地,活下去。
可为何,为何,老天偏要如此对她!
筠儿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万佛寺祈福一程,她身子不适,便让她代为参加。
可待他们出发一日后,她无意翻到幼时那个木匣,里头的字帖与红绳保存完好,她想着,都说缘起缘灭,便让它们回归最初的来处,斩断这孽缘吧。
她带着东西,还是赶去了万佛寺。
可待从后山小路上到休憩之处时,却之见滔天大火,堪堪还未燃到的那处,谢筠架着赵灿正要往外跑,但下一瞬房梁骤然倒塌,眼见便要砸到她们,赵灿蓦地猛然将谢筠推翻在地,以她身躯做踏板,踩在她的背上,惊慌地冲出了屋子。
刹那间,身后的整栋屋舍全然倒塌,将所有埋葬其中。
————不!!!
她从未那样狼狈仓皇地,手脚并用地想要爬去,可后颈出一阵钝痛,有谁将她击晕了过去。
之后,不论她如何肯定自己亲眼所见,赵灿所作所为,但谢闵却无一丝相信:
“侍卫发现你时,你分明不在你说的那处地方,那你说的这般言之凿凿,如何叫人信服呢?你确定不是自己惊惧下的幻梦吗?”
“再者,灿儿生性单纯,绝做不出那等行径,你为何要将这等恶毒之事压在她身上!”
苏时蕴却哈哈大笑起来,却也不知到底是哭还是笑,“她生性单纯……我便是那等恶毒之人是吗?千方百计地诬陷她?”
到如今,他竟然连这一星半点的信任都不愿交付。
那种窒息般的溺水感似乎将她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痛苦不堪,一个忘却逃避,
那个坚信女儿只是外出未归的她,还存着天真,对谢闵和阮娘,还会询问筠儿的下落。
也许那点被愧疚激出的微薄父爱,也许是怕再刺激到她,叫人看了笑话,谢闵用最高公主的规格,秘密发葬了嘉懿,对外宣称她闭门静养。
谢商被立为太子。
同年冬,无故落水于麓湖。
在不分昼夜地守着谢商的那几日,苏时蕴生平第一次如此悔恨,悔恨当初自己的选择,悔恨同谢闵白百般纠葛的自己,悔恨所有的曾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