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颜六色的油漆泼洒进他的梦,一会儿是静谧夜空里高悬的星星,一会儿是下方聚一起的人群,有人在说话,有人在唱歌,还有人在握着他的手。那只手有老茧,摸起来不柔软,但非常温暖舒服,池琅贴上他的肩膀,脑袋埋进他的肩窝,感受到了来自心底深处的安全感。
眼前的场景在不断闪现切换,接着出现哭声、笑声、打闹斗嘴的声音,嗡嗡的,吵得他听不清楚。夏日的风吹得面庞微微发烫,蝉鸣声遮掩在半掩的窗帘下,屋内关了灯很黑,但池琅很放松,脑袋抬起蹭了蹭,拱着对方坚毅的下巴,听他在耳侧低低地说什么。
他很温柔,也让人很想念。
池琅鼻息急促地喘了一声,开始控制不住地流眼泪,直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两只手死死地揪住床单,脑袋痛苦地狠磕着床面。
“简哥……”
“杉……”
身体里的某根神经在剧烈抽痛,池琅涨红的脸蛋憋着哽咽,挤不出完整的话,那些思念与情绪阻塞在喉咙口,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愈发窒息。
眼泪洇湿了枕头,整个脑袋浑浑噩噩,被人换了几次枕头和被子都不知道。
他发烧了。五年来,第一次烧这么厉害。
心底的那一把大火像要把所有的回忆都燃烧殆尽,不剩一点痕迹。
发烧持续了两天,不分昼夜,池琅中间只有过朦胧的清醒,却断断续续地说着胡话。
张华红吓坏了,药物无法退烧,马上请专属医生来家里挂点滴。对方检查了下池琅的情况,告知应该是冷热切换受凉加疲劳过度引发的,问题不大,需要好好休息。
张华红不知道他一天内发生了很多事,一身汗时冷时热顾不上换衣服,加上心理问题堵塞的心神俱疲,所以才出现这种情况。她心疼得直掉眼泪,端着水从干裂的嘴唇缝隙里给他喂水。
那双嘴唇被水不停地滋润,却始终苍白,烫热的脸蛋被热毛巾擦拭着,眼泪越来越多。梦中的池琅很痛苦,像被梦魇住,怎么叫都醒不了,呼吸里满是疼痛的颤抖,仿佛被人凌迟了一万遍。
张华红心里咯噔一下,忆起他五年前逃跑被抓回来时也是这个模样当时池琅烧了好几天,醒来以后开始浑浑噩噩的,行尸走肉一般,问他什么他也不知道,只是安静地缩在房间的角落,呆呆地发愣。
之后池宗源便把他送去了国外,张华红最初和他断了一段时间的联系,据说池宗源给他找了心理医生,在上学的同时接受治疗。半年后,她终于接到了池琅的电话,听到那边的人语气和平时无异,才放下心来。
可语气无异不等于真的无碍,张华红五年间跟他视频时,经常觉得他就像披上了一张嬉皮笑脸的面具,随着时间越往后推进,那张面具和他无关贴合得更紧密,再也无法撕下来。
池琅并没有病好,只是在强制自己淡忘一些事,那些逃避的心理催眠才是唯一能保护他精神不崩溃的东西。
叮……
叮……叮……
好吵。
沙沙……
“……”
“这几天……很忙……我……你……”
什么?
“……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
或许因为不是他潜意识想听到的声音,池琅迷迷糊糊地按掉手机,塞回枕头下,闷着脑袋继续昏睡。
再次醒来时,是第四天的清晨。
纤长的睫羽颤了颤,苍白平静的面颊泛起一丝涟漪,池琅恍惚地睁开眼。
天花板白花花的,在太久没见到光亮的人眼里有些刺眼,池琅微微眯起眸子,盯着那块儿愣神。
他几乎想不起来自己上一秒在哪、做过什么,身体软绵绵的像脱了力,他艰难地抬起手看了一眼,手背上留着两个未消的针孔。
为什么会打针……?
池琅大脑慢吞吞地运作着,思考自己是不是漏了什么信息,但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提醒他之前发生过撕心裂肺的大事,否则身体肌肉不会这么疲惫。
终于,理智缓慢回炉,池琅眼皮忽地掀了下,动作很轻微。
“……”
池琅头昏脑涨的,沉默地支起身,靠上枕头。手机在旁边响了两声,他开始思索着自己睡前就应该关闭这该死的手机铃声,否则怎会被提前吵醒。
他打了个哈欠,翻开手机先看微信消息框,居思颖十条,简燕四条,公关部群几百条。
池琅犹豫了片刻,考虑到危险系数,先点开简燕的消息。
[我马上到公司了,没门禁卡,下来带我上去,不是约了今天聊方案吗?]
[死哪去了?]
[电话怎么不接?]
消息间隔十分钟后:
[鸽我,你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