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作为领队弟子,自然是大局为重。
因此她只来得及和姜南匆匆道过谢,便领着受伤的小弟子们御剑行远了。
姜南看着他们走远,直到诸怀发出的雁鸣声越来越近,他方才收回视线。
姜南提着骨剑,神色寡淡地望向幽暗密林里的巨大兽瞳。
——
云阳城,姜氏族地。
灵泉水清澈见底,木雕的小船浮于水面,其上放有杯盘酒盏。
姜南褪去染上腥臭兽血的白衫,抬手在池水表面布了层白雾。
他踩着青玉阶一步步没入水中,以灵力招来了浮在水面上的木船,为自己斟了杯清酒。
黑缎般的墨发有一半湿哒哒地黏在身上,另一半在水中散开。
清酒入喉,初时淡然无感,之后便是灼人肺腑的热意。
他倚在灵池边缘,一只手支着脑袋,另一只手来回转着手里的素瓷杯。
过了会儿,姜南对身后的侍从吩咐道:“把衣服烧了,等会儿拿件新的过来。”
侍从应下,取过木托上染了血的脏衣,低着头退下。
姜南并不擅长喝酒,三小杯下肚便会晕头转向。
然而,自从某个人离开以后,他总是会在想起他时喝上一壶清酒。
只有在似真似假的梦里,他才能见到那个总是笑得温和的少年。
还有少年带着清酒淡香的吻。
……
上古八大家之一的姜家传承了十万年之久。
奈何新旧相推,再辉煌的家族总有破落的时候。
不知从何时起,原本作为姜氏附庸的江家取代了主家,跻身于十二世家前列。
这之后,姜氏一族逐渐没落,变成了江家的附庸。
作为附属家族,姜家须得定期上交供奉。
家族没落以后,家主和主母维持族中日常开销已是不易,还要应对头顶上如狼似虎的主家。
姜家的境况可想而知。
就连家中稍有姿色的子嗣……
都可能变为某些衣冠禽兽的玩物。
姜南有位双胞胎姐姐,唤作姜雪。
奈何姜雪从娘胎里带了病出来,自小便须服用各种灵药。
不巧,姜父带着幼女拜见主家长老的时候,江家某位暴戾恣睢的小少爷对姜雪一见钟情。
甚至还求到了江家的家主那里,要姜雪做他的妾。
那时的姜雪还不到豆蔻年华,一听要为人妾,尽管年纪尚小,她还是据理力争。
可架不过对方话里话外的各种打压。
何况姜雪尚且稚嫩,如何斗得过江家的那群老狐狸?
眼见着平日里威严冷静的父亲失了风度,赔着笑为她求情。
姜雪实在不忍父亲受辱。
再者,就算是为了家族着想……
最终她只能屈辱地应下对方无礼的要求。
家中嫡长女嫁作人妾,这对姜家而言可谓是莫大的羞辱。
奈何他们的族地在对方手里,眼下不得不如此忍气吞声。
江家那边见他们答应,倒也没再咄咄逼人。
考虑到他们家的小少爷尚且年少,过些日子还需跟随某位大能修行,于是江家便将两个孩子的婚期定在了三年以后。
从赤桑原的江家回来以后,姜雪日日郁郁寡欢,心中积郁已久,未过及笄便撒手人寰了。
那段时间姜南已经拜入太一宗门下,得知阿姊积郁成疾,他连夜从宗门赶回。
即便昼夜御剑不曾休息,他还是没来得及见上姐姐最后一面。
后来宗门急召,师尊说宗门大比在即,要求他快些回来。
姜南别无他法,只得照做。
可……他连姐姐的头七都没赶上。
钟弈便是在那个时候出现在他身边的。
那段日子他总是心不在焉。
所以宗门大比时,他在战斗中分了神。
对面那名摇光峰的剑修持剑劈来,眼见就要将他斩成两截。
就在姜南摆烂地原地等死时,凌厉剑气最终停在他面前一寸。
四目相对,他从对手的少年眼底看到了愕然和无措。
下一瞬,剑气化作春风般温柔的淡青色灵光,小心翼翼地将他包围。
他就那样被风轻柔地卷起,慢慢地落在比武台下。
漫天飘飞的风种里,姜南仰头望向收剑入鞘的小少年。
恰在此时,对方也刚好看过来。
钟弈一手搭在后颈,不好意思地跟他道歉。
姜南倒是觉得无所谓。
如果真到了搏杀的关键时刻,敌人可不会跟比试时的同门一样留手。
修真界本就弱肉强食。
他早就习惯了。
那之后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天。
姜南浑浑噩噩地过着日子,比傀儡人还不如,机械地过着听课、修炼、被师父训的枯燥生活。
都言男儿有泪不轻弹。
中元节那天,姜南在宗门中最偏僻的山坳坳里为故去的胞姐烧纸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