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晗不愿多谈,反问他:“要我帮你杀掉赛拉顿吗?”
贺兰因沉默不语。
不远处马蹄嘈杂,有许多人回来了。贺兰因朝他躬身一礼,缓缓退下,独自到了河岸边。
卫戈策马驰来,摘下铁胄,半跪在林晗面前,伸手覆在他头发上。
他细致地检视着林晗身上每一处,目光最终停留在憔悴的面庞上,神态寂寥落寞,眼前好似笼了层寒雾。
林晗正欲开口,卫戈眼神动了动,沙哑道:“又弄成这副样子。”
林晗摸了摸肿痛的眼眶,犹豫道:“很难看吧,桓儿别看我了。”
聂峥立在几尺外,背靠大树,瞭望着山谷,一言不发。
卫戈喉间滚动,没说出话,沉默着起身离开,不知往何处去。林晗抓住空隙,对着聂峥吩咐:“给我个东西,能把脸蒙上的。”
伤重之人容貌枯槁,他还是不想让卫戈看见。
聂峥合目一刹,缄默地走远。他前脚刚走,卫戈便折返回来,手中捧着巴宜公主进献的朱红匣子,拿出那根宝贵的雪参。
他将弗涅利参切成片,喂到林晗口中,再一声不吭地坐到风炉前,垂着脑袋煎药。
林晗想与他说说话,几次欲言又止。聂峥从远处回来,没给他找蒙脸的纱,倒是拎了把弓箭,对准密林嗖嗖地射。
窒闷的阴云环绕在周围,阳光明媚,虫声沙沙,林晗却觉出了三冬的冷意。
林晗提起话头,问:“贺兰稚呢?”
卫戈凝视着虚空,手上摇着小扇,低沉道:“跑了。”
林晗捂着胸口轻咳一阵,惊得卫戈立刻站起,手足无措地盯着他。
他心间关切至极,却碍于林晗伤势,只能在一旁看着,任他孤零零坐着,甚至不敢抱一下。
林晗吐出口淤血,望了望气氛怪异的两人:“那你们为何不追?”
卫戈坐到炉前,继续埋头煎药。另一边,弓弦箭响不绝于耳。
林晗左顾右盼,自顾自道:“都不说话?贺兰稚还在默苍山,他吃了败仗,难道不是歼敌的好机会?”
林间的风霎时停了,弓响戛然而止。卫戈抬起头,目光沉沉地望向林晗,双眼红得可怖。
他扔下扇子,扬起脖颈,压抑地长出口气,突然间热泪盈眶。
“别管贺兰稚了。”卫戈嗓音艰涩低哑,垂着眼睛,不忍看他,“伤成这副样子,你自己不心疼,我心疼。”
林晗怔忡地看着他。
卫戈别开面庞,对着一片深林平复了心绪,便捡起脚边蒲扇,专心致志地熬药。
“桓儿,我……”
卫戈弯腰弓背,撑着额头,似是听不进去,懊恼之余,泣不成声。
“要是你出事,我们领兵打仗还有什么意思?是我不好,当初就不该答应你。”
林晗轻叹一声,仰靠着树木休憩。
阳光落在他身上,手脚像是裹着一层冰,觉察不到半分暖意。
树林间静寂极了,潺潺水声令人心神疲痹。
身躯轻飘麻木,不过须臾,林晗便沉入漩涡般的睡梦。他四周裹着层黑雾,在梦中不停下坠,仿佛掉进无底深渊,偶尔有阵热烈的风从地底涌来,不停抽打他的面颊。
林晗被这风刮得警醒,听到有人在远处焦急叫他名字。
“含宁!含宁!”
急切悲哀的叫喊声后,夹杂着更凛冽的风声和盛大的哀乐。万人齐声山呼招魂中的词句。
林晗猛然一惊,周围的黑雾凝成个人形,影影绰绰,熟悉无比,没有面目,他却莫名觉得像是裴信,又像是年轻时的清徽。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那影子惊讶地说,“快回去吧。”
他扬了扬衣袖,林晗便被掀起的风往上卷。他身子变得好轻,宛如一根柳絮,顷刻就穿越无底的漩涡,骤然惊醒。
林晗瞪大了湿淋淋的眼睛,发现自己置身于床幔间,头顶纱帐上悬挂着一只硕大的铜铃,铃铛上錾刻了无数巫觋的图腾。
车马颠簸,白纱帐外跪着个祭司袍服的人,正对着一圈烛光合十祈祷。
林晗认出那人,是贺兰因。他躺着的床榻安置在一乘大车上,外面兵马响动,还在行军。
贺兰因默念着达戎语,白玉无瑕的指尖轻轻抵在下唇,末了轻声开口:“殿下醒了。”
林晗皱眉,盯着那铃铛,头痛欲裂。
“我这是……”他张了张口,嗓子好似破烂的风箱,“我快死了吗?”
贺兰因笑道:“已经走过一次鬼门关,殿下往后定会平安无虞。”
林晗撑着身子坐起,打量着他的装扮:“你还会巫术?”
“略通一二。”贺兰因跨过一圈蜡烛,坐到近旁扶起他,“倒是有个好消息,他们抓住了我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