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晗心思细腻,不声不响地观察。新月居周围都用长条砖铺地,路面上却留着一溜泥土印,看痕迹挺像马蹄,可守卫在这的人没一个骑马。
他漫不经心地问领路将士:“除了大门那条路,还有别的路能通到这?”
士卒恭敬道:“宛康富庶,城中四通八达,光城门就有十六座,自然是畅通无阻了。”
林晗笑了笑,与他攀谈起来:“公主这几日如何?”
那人惶恐道:“公主深居府中,我等不知。”
他微微一笑,不再多问。士兵带着他穿过几处院子,跨过三道大门,来到花园跟前,便抱拳一礼,止步于此。
几个手脚利落的小厮迎上来,继续领着林晗穿过花园,来到一处幽静雅致的庭院。庭里长廊曲折,候立着几十个模样俊俏的女婢,一时间宛如进了女儿国。打头的小厮朝一个姑姑耳语片刻,那妇人频频点头,待男仆退下,便低眉顺眼地给林晗行礼。
“公主还未起,贵人不妨到偏厅等候,吃点茶水。”
林晗看她一脸为难,明显是急得火烧眉毛了,表面上故作镇定。他点了点头,道:“劳烦姑姑和姝姐姐说一声,就说含宁来看她,她若不愿起,我就不走了。”
那姑姑躬身一拜,知晓他身份贵重,只得领命前去。林晗带着小元宵在偏厅喝茶,婢女端来几碟点心,他便一边品茶,一边逗小元宵玩。
“桓哥哥对你好不好?”
小元宵捏着块芸豆糕,想了很久,点点头。
他没忍住,捏捏他肉嘟嘟的小脸:“那我对你好不好?”
小元宵想也不想:“好。”
“我好还是桓哥哥好?”
“哥哥好。”
林晗不解,拿了块冰糖糕问他:“我好还是桓哥哥好?”
小元宵眼巴巴地瞅着冰糖糕,却不改口:“都好。哥哥好,桓哥哥也好。”
林晗一口吃掉了冰糖糕,看得小元宵一愣一愣的。
“贵人。”
方才那姑姑走进偏厅,朝林晗躬身一拜:“贵人请随奴婢来。”
林晗站起身,道:“公主已经起了?这才多久,怕是还没梳妆吧。不着急,我等得起。”
那姑姑不敢隐瞒:“公主已经梳完妆,正等着您呢。”
林晗捏了捏小元宵的脸:“在这等我。”
说完,他又交代那姑姑:“有劳,替我照顾好这孩子。”
姑姑微微颔首,朝身后几个婢女使眼色,便带着林晗去见平都公主。公主在正堂里会客,四五月的天,屋里烧着炭炉,四面垂着厚重的锦绣,墙风避气,一进门就闷得难受。
穆锦姝比以前瘦了很多,两只眼睛肿得像核桃。她身着流光溢彩的锦缎,高坐堂上,整个人却形销骨立,全然撑不起华美的衣袍。头顶发髻如云,乌发间珠钗宝簪环绕,而脖颈纤细苍白,仿佛一不小心便会被繁丽的钗髻压折了。
公主身边随侍众多,光这屋子里,又有一二十个婢女。穆锦姝见了林晗,张了张口,眼神不自觉往身边瞟,像是忌惮着什么。
林晗顺着她的目光,不动声色地瞧了瞧。公主身边站着个美貌婢女,一身杏色绫衫,腰佩翠绿宫绦,气质卓尔不凡,寒眸点点,冷如谪仙。
林晗暗自冷笑,拱了拱手道:“我有话要和公主单独说。”
穆锦姝道:“明婳,让她们都出去。”
那婢女盈盈下拜,挥退屋里的婢女,待人都走了,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门。穆锦姝眉头微蹙,想说什么却止住了,朝林晗问:“你怎么也到这来了,你的脸……”
林晗打断她的话:“我听说姝姐姐病了,放心不下。姐姐看过大夫了?”
穆锦姝捂着前襟,指尖丹红点点,颈上珍珠链宝光熠熠,苦笑道:“心病罢了。看了也无用。”
林晗道:“姐姐想开些,何苦为难自己。在哪度日不是度日。”
平都公主啜泣一声,眼中涌出泪水:“说得倒容易。古来和亲公主,哪个有好下场。贺兰伊都快死了,他们却要我嫁给他,嫁给一个快死的老头子……外族蛮夷,不重人伦,父死子及乃是常事,要我受这等屈辱,不如死了好。”
她越哭越厉害,竟气喘不止。明婳跪在坐榻前,一下一下抚着公主胸口,替她顺气。
林晗默然片刻:“此事是谁做的主?”
穆锦姝脸色苍白,惨然一笑,摇头道:“人人都想逼死我,是谁又有什么重要的。”
“姐姐别这么说,世上总是有人挂念你的。若你有个三长两短,聂太妃该有多伤心。”
聂太妃就是孝哀皇帝的聂昭仪,穆锦姝的养母,闺名叫聂蕴贤。聂妃无愧于这个贤字,尽心尽力地把她抚养长大,母女二人感情甚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