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统领,宅子里没人。”
那人沉吟良久,道:“走吧。”
刺客倏忽远去,须臾过后,只余细细的风声。林晗几次想站起来,始终动弹不得。他奋力扭动身躯,趴倒在地,浮起的尘埃混着渗进墙缝的血腥,一刹那淹没了口鼻。
一道暗门隔在他们之间,林晗卯足了劲,用额头撞门。一次不成,直撞得头破血流,终于破开一丝缝。
冷清的月光照在前方,他挤开缝隙,艰难地在地上爬行,小河似的血泊浸透了衣衫。堂中尸堆如山,都是黑衣刺客。林晗在尸堆里找了半天,瞥见一角雪白的衣影。他竭力挪到他跟前,抬起满是血污的下巴,抵在清徽肩上,拼命地摇晃。
他说不出话,只能发出断续的呜咽,热泪不停滚落。
清徽睁开眼,双目无神,只剩无尽的疲累,却在看见林晗时,绽出个笑容。这个笑耗尽了他仅存的精力,他在开口时,嗓音浑浊不清。
林晗看清了他的口型。
“好孩子。”
一道刀伤贯穿他的胸膛,暗红的血仍不停涌出来。林晗靠在他的肩头,陡然被一股撕心裂肺的痛击中。他从没想到,命运是如此难以预料,一切都来得太快了。
而他们相处的时间又是如此短促,短到他本以为,一切都可以水到渠成,或者永远尘封在纷繁错杂的世事后。
他没有料到,清徽不能陪他永远。他甚至没来得及叫他一声——
林晗放声恸哭,哀痛道:“父亲!”
清徽抬起手,无力地抚过他的脸,哑声开口:“别让他们找到你,别为我报仇。”
手指在林晗脸上蹭出一道血痕。他拼命摇头,两臂发抖,猛然攥紧了清徽的手。
清徽见他不肯,眼底泪光涌动,唇角溢出鲜血,缓缓闭紧双目。林晗悲哭不止,再去摇晃他,却如何都唤不醒了。
他扶着尚还温热的躯体,站起身,蹒跚地步入院中。夜风卷动乌云,遮蔽了月光,塞外的远山之上,一束流星悄然划落。
林晗推开宅门,恰逢一弯明月朗照,照彻荒凉的山岗。
第128章 夜宴胡旋
凉州城,胡姬酒肆。
大堂四处烧着通红的炭火,屋外冰天雪地,酒肆中却犹如三伏。林晗换了身利落的黑衣,用面具遮住脸,坐在一张小几前,漫不经心地使筷子夹菜。
他身旁立着两个小厮,都是几天前从酒肆老板手里买来,要跟他去塞外的随行。一个年轻肤白,个子娇小,沉默寡言;另一个年纪稍长,略带富态,笑容满面,一见他便滔滔不绝,讲尽奉承话。
林晗听够了马屁,让他说点别的。这小子机灵,眼珠一转,便绘声绘色地讲起不久前凉州城的盛事。
“老爷有所不知,那天的阵仗好比天兵下凡,骑兵从南城门排到北门外,一水儿白袍银甲,真叫做威风八面。咱凉州这地,从没见着那么多达官贵人!”
林晗放下食箸,微微一笑,不经意道:“我听你口音,不像凉州人吧。”
他初见这人,便觉得十分面熟,思来想去有了答案,原是有过一面之缘的东都杨家二郎,杨萤的弟弟。杨家出事后,杨二不知怎的逃过一劫,流落到了西北,还成了胡姬酒肆的奴婢,阴差阳错遇见了林晗。
若泽草原上危机重重,万不可独身前去。林晗本想挑两个健实可靠的随从,一认出杨二便顾不得亏不亏,把人买下。这家伙大名杨启,经过一场大难,洗去身上的纨绔气,如今倒是人模狗样的。
杨启讪笑,老实交代:“没落魄前,家里经商,在东都开铺子,小人在店里做了几年账房。既跟了老爷,往后就是老爷的人。”
林晗审视着两人,倒了杯酒。
“继续说。骑兵去哪了?”
杨启嘿嘿一笑,站近了布菜。
“早几个月常有胡人南下,抢东西抢人的。官军来过一回,消停了不久,坊间有些风声,说又要打仗了。”
他说到这,小心地瞧了瞧左右,故作神秘道:“听说呀,朝廷里的大官分成两派,有的说打,有的要议和,闹来闹去,最后决定说和,便派了公主和亲呢。那些官就是送公主出塞的,否则哪来那么大排场。”
林晗波澜不惊地听着,手中酒杯轻晃,目光落在琥珀浆液间橙金的光晕上。
杨启说得兴起,眉飞色舞的,高声道:“送亲的人来头也不小,据说是郡王!”
林晗手里的酒洒了一半,嗓音陡然一紧。
“哪个郡王?”
“还有哪个郡王,”杨启心思活络,忙擦干桌上酒水,“全天下就两个郡王,定康郡王七老八十,总不会是他来凉州。肯定是北边的安国郡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