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的山长道,“我再来抽查几人。蓝瑚,你说说,方才宁楟枫诵的最后一句、最后一字,该如何念?”
蓝瑚起身,道,“‘坚持雅操,好爵自縻。’最后一字注为‘明泥’。”
对宁楟枫和蓝瑚而言,学习《千字文》记忆和恒乞儿吃鸡蛋一样遥远。
山长点了两个绝不会出错的,用以在司樾面前弥补恒铁生的丢脸。
在宁楟枫和蓝瑚优异的表现下,他稍鼓起信心,朝司樾处瞄去。
就见那泰斗戳了戳前面的孩子,在对方回头时,小声问:“小同学,咱几时下学?”
被司樾真人问话,那孩子紧张得不行,磕磕巴巴地同样小声回到,“午时…三刻下、下学。”
司樾睁眸,“谁定的时间,咋这么不吉利呢。”
她说着,突然拍了拍那孩子,疾声道,“快快快,山长看过来了。”
那孩子立即回头坐正,心虚地低头盯着书本,也不知自己是在心虚些什么。
两人压着嗓子说话,可对于筑基的山长来说,一字一句都在耳边响。
他心中百感交集,捏紧了戒尺,错过视线,假装没看到。
这一扭头,司樾又戳了前面的孩子,极尽小声地问:“同学,那中午咱吃什么,有肉吗?”
“不、不知道……”
山长心中愈加愤慨。
司樾初入书堂,不仅上课吃东西,竟还交头接耳!
这般践踏书院,若是普通学生,哪怕是门主胆敢做出此番事情,他都得上前理论一二。
他攥紧了手中的书,正要进入新课内容,最末尾的恒乞儿倏地站了起来。
他冷不丁起身,将山长吓了一跳,“恒大,你要作甚!”
“我,”恒乞儿举起毛笔,“学。”
众人望去,不知他又发什么疯,倒是几番私下训过他的山长听懂了意思,“昨日的课业你也学会了?好,那你也为大家诵一遍。”
恒乞儿摇头,“写。”
书院教识字,从守温三十六字母教起,学会三十六字母后,才用这三十六字去标念其他文字。
不幸,学三十六字母的那些天,恒乞儿日日都在走廊罚站,什么也没往耳朵里听。
千字文教了一半了,但大多字他不认识,根本读不出来。
“什么?”山长震惊,“你是说,你能默写出来?”
宁楟枫猛地扭头,该死,他也该提出默写的!
这后悔一闪而过,很快他轻哼一声,才不相信恒乞儿能默写全对。
见恒乞儿信誓旦旦,不像说大话,山长惊讶道,“好好好,你若真能写对,我便让食堂今日给你加一餐鸡腿。”
“嗯!”恒乞儿重重点头,表示不能反悔。
他抽出纸来,动笔前转身看向司樾,道,“师父,我,写!”
司樾扫了眼恒乞儿冻疮皲裂的手,那手怎么看都不像是能拿笔的。
果然,恒乞儿沾墨提笔,那姿势和他拿筷子时一样,五指包成个拳头,中间插.着笔。
这粗鲁的姿势引起了几分窃笑,山长瞪了眼笑的孩子,负手走到恒乞儿身边,亲眼看着他:“写罢。”
恒乞儿低下头来,像涮拖把似的沾了墨,滴滴答答地流下不少墨滴。
山长的眉头一下子紧了起来,再见恒乞儿按着纸,在纸上写了个重重的“二”。
字倒不算大,和书卷上的大小相仿,但两笔下去,那一块纸便被浓墨洇透了。
山长的眉头更紧了,恒乞儿似乎也愣了愣。
他在“二”上加了个“人”,组成了“天”。
写“人”字时他收了力,墨浅了不少,他自己似乎也满意了不少。
山长看着这“天”,心中疑惑,昨天所学第一句是“上和下睦,夫唱妇随”,内容中也没有“天”字。
他继而想着,恒乞儿不比宁楟枫蓝瑚,进度比其他学子也都慢些,他能开始写就是件好事,便看着恒乞儿能写出几个字来。
“天”字之后,恒乞儿开始写第二个字。
他写字全无笔锋,也无笔顺,只勉强能认出形来。
第二字的墨又被他收了些,写的是“地”,随后又磨墨似的落下“玄”和“黄”来。
“哦?”山长意外道,“你居然能默出《千字文》的首句了,不错不错,大有进步!”
他言语中的惊喜比宁楟枫背出下一段课文时更甚。
宁楟枫的优秀是意料之中的,而恒乞儿则完全是意外之喜。
宁楟枫察觉到了两者的差别,他握紧了桌上的手,人生七年的苦闷痛恨都在这一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