纱羊余光瞥见司樾的肩膀颤抖了一下。显然是憋笑。
纱羊顿时双脸通红,羞得想要一头碰死。
可除此之外,她也没有更好的说辞了。
她不能把上一世的情况告诉恒子箫。
若他知道自己上一世如此凄惨,又害死了那么多人,该多么难过,兴许还会因此诞出心魔。
再说,她把司樾说得多么伟大,那家伙该感谢她才是!凭什么笑她!
“煌烀界会出什么事?”恒子箫果然好奇,“不能讲于我听吗?”
“天机不可泄露。”纱羊用一句话糊弄过去,拍了拍他的头顶,“等你飞升之后,我才能告诉你。”
恒子箫点头,信了纱羊的话。
他望向前方的司樾,心想,既然天界是飞升后仙神们所待的地方,那么同为大世界的混沌界,其中妖魔恐怕也有和仙神相当的实力。
难怪师父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师姐也说连渡劫期的修士都不能伤她分毫。
恒子箫向来知道司樾厉害,骤然得知这些天外之事,不仅不觉得荒诞,反而还如拨云见日一般,有了“果然如此”之感。
“你想问的,我应该都说了。”纱羊道,“子箫,现在轮到我来问你。”
“师姐请问。”
“你是什么时候察觉你师父是魔的?”
恒子箫想了想,“我也不记得了,大概是从那句清洁咒开始。”
纱羊扶额,“我想也是,那句咒语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话。”
她又道,“你既然有所猜测,难道不怕吗?她可是魔呀!”
“师父从不害人。”
恒子箫想起当年下山前,师父对他说过的话。
当时他内心正因师父的身份而有所动摇,遂向师父求教,妖魔是何模样。
师父告诉他,他想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恒子箫问,他想他们都是一心向善的样子,可以么。
司樾答,可以。
恒子箫又问:既一心向善,还算是妖魔么?
司樾再没有答。
而今,恒子箫终于明白,仙魔不两立,或许不单是因为诸魔皆恶,更也是因为夹杂了种族斗争。
师父没有回答,是不想乱了他的心,扰了他的道。
恒子箫脚步一顿,倏地停了下来。
他蓦地想起斩杀槐树精后师父看他的眼神。
她像是确定了什么、明白了什么——
彼时恒子箫不懂,如今却是懂了。
他问司樾,自己是否做错了,司樾告诉他,他没错。
人剥兽皮,妖剥人皮。
何家村一事本就无论对错,只是他恒子箫选择了人。
师父知道他已猜出自己的身份,陷在了师道两难的窘境。
她带他到何家村,恒子箫几次向她求助,她都无动于衷,任他遵从内心做出自己的选择。
恒子箫选择杀了槐树。
他终究要走仙途,终究和司樾不是一道。
她不怪恒子箫,成全他的仙道,告诉他,他没有做错。
恒子箫低头看着自己脚尖,心脏处一阵酸刺。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背叛师父,他怎么可能这么做——
恒子箫纵有千言万语要辩解,但情急之下、在本能的驱使下,他还是选择了斩杀槐树。
这是铁证,抵赖不得。
他总觉得自己在司樾眼中无足轻重,时刻都会被抛弃,却不想,竟是自己先选择的背道而驰。
纱羊不知恒子箫心中在想什么,只看见他突然停了下来。
“其实我也觉得你师父不是坏人。”纱羊道,“虽说眼见未必为实,可就我认识你师父这五十年来说,她实在没做过什么坏事。”
三千年那一场天界浩劫到底是何原因,司樾从不跟她说明。
纱羊不知道三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司樾从前是什么样,可她认为,自己前面的那个女人绝不是滥杀无辜、嗜血残暴的恶魔。
“别的妖魔不好说,但你师父还算靠谱。”她扫了眼走远去的司樾,对着恒子箫笑道,“虽说仙魔不两立,但她毕竟活得比你久,知道的事情自然也比你多,当得起你一声师父。”
恒子箫沉闷地点头。
司樾当然当得起他的师父。
山长对他好,教他读书识字,可只能算作先生;
白笙对他好,带他练剑、引他入门,可只能算作师兄;
纱羊对他好,供他吃穿,陪他长大,可也只能算是姐姐。
唯有司樾,她看似对他漠不关心,却是真正为他指点迷津之人。
正因如此,恒子箫愈发不能原谅在何家村背叛了师父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