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梁婶还要犹豫,司樾弯腰刮了刮芳儿的脸蛋,笑道,“你不用钱,丫头也要用嘞,对不对呀。”
梁婶回头看向芳儿,她衡量一番,忽然拉着女儿朝两人跪下。
“两位道长的大恩大德,我们母女没齿难忘,今生还不上的,来世再还。”说着就要磕头。
“您这是做什么!”恒子箫连忙拉她们,“除魔卫道、匡扶正义本就是我裴玉门弟子的职责所在,您千万不要这样!”
梁婶抹着泪,司樾拍拍她的肩,“好了好了,来世再还。快吃点东西,客房就要到点了,咱们也好赶路。”
“是、是。”
一行人收拾妥当,离开客栈前再吃顿饱饭。
等着上菜的工夫,邻桌传来了些许议论声。
“听说了吗,城西郊外的那个何家村……”“听说了听说了,真是没有想到啊。”
听到何家村三个,梁婶身子一颤,惊慌地朝那桌望去。
司樾一哂,安抚她道,“别急别急,我去打探。”
她起身走去,一撩衣摆,跨坐在了两人对面的长凳上,“两位在说何家村的事?”
对方打量了她一眼,“怎么,你们是何家村的人?”
“那怎么会,”司樾道,“只是那里久负盛名,因而好奇。”
“那你应该知道何家村有一棵神槐吧?”
“知道,知道,庇佑他们三百年风调雨顺嘛。”
“对咯。”男人道,“昨天夜里不是下了暴雨么,那棵树突然枯死了。何家村依山而建,没了神树的庇佑,山上落了泥石流,大半个村子都被埋了,没几个人逃出来。”
座上的几人皆是一怔。
梁婶捂着嘴,满脸的后怕和震惊。
“都死了?”司樾问。
“有几个逃出来了,不过连村长都被埋了,那还能活几个人啊。”
司樾挑眉,“这么严重?”
“要不然怎么传得沸沸扬扬呢。”
纱羊忍不住惊呼,“才一个晚上而已,没了槐树的庇佑就这么不行吗?”
两人虽然看不见纱羊,却兀自往下道,“何家村三百年不受灾,不管是村里还是县衙,谁都从来没在那里做过防灾工事。哪成想呢……”
司樾颔首,“那是怪不得。”
她抬眸看向自己那一桌子,恒子箫低着头,身子微微发颤。
“唉,谁想得到啊,三百年的神树说没就没了。”
司樾哼笑一声,“要我说,这可不是‘说没就没’了。”
“哦?怎么说?”
“有道是,禄尽人亡、福尽灾来。”司樾道,“旧荫已尽,又不行善积德,哈,整整三百年风调雨顺,再大的福报也该享完了。”
两人点头,“那倒也是。每次咱们这儿受了灾,问何家村买粮,他们都把粮食卖得比金子贵;想去何家村借宿,比住皇宫还贵。”
“这也就罢了,去拜一拜那棵神树,一个人就要五两银子,就是去天下第一寺添一次香油也不过五文钱啊,何家村的人真是疯了。”
“要我说,要不是有神树在,何家村那个地方早该被冲上几百回了。”
恒子箫两侧的手紧握成拳。
他不由得再次反问自己:自己所做,真的对么。
君子不虚行,行必有正。
七岁读时尚觉得容易;而今他已十七,却被这句话压得喘不过气来。
原来降妖除魔根本不是书中所写的那样酣畅淋漓、大快人心,而修道修行也根本不是法力越高就越畅快肆意。
他说不出的五味杂陈,浑浑噩噩,唯有一点事可以确定——他绝不敢再轻贱任何生命。
这顿饭吃得沉闷,结束后几人租了辆马车,往最近的太拟虚屏而去。
到了屏障交界处,马车停了下来,恒子箫看见了屏内的同门,对方朝着他们一拜,“司樾真人、纱羊师姐、子箫师叔。”
“人就交给你了。”恒子箫目送梁婶母女过去,“好好安顿。”
“是。”
梁婶牵着女儿,跟着裴玉门的弟子走了,走出几丈,芳儿倏地回头。
她望着恒子箫,怯怯地道了一声,“谢谢你。”
她说得极轻,可恒子箫还是听见了。
他抬起手,和芳儿挥别,芳儿也朝他挥了挥手。
挥手时,她的袖口落下一截,手臂像是一根羸弱的麻杆,在旷野中轻轻摆动。
恒子箫豁然开朗。
他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何非要杀了槐树、救下这个女孩不可。
那大抵是因为,十二年前,他被扔进井里差点溺死时,也在祈求有人能救他、救他离开那个荒诞野蛮的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