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易渡桥依旧将窗户推开了条缝。
老婆婆离去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她带着一筐金元宝,去集市里叫卖去了。
“糖葫芦,新做的糖葫芦!”
“我老婆子新折出来的金元宝——”
“哎呀,你卖这个晦不晦气。都来瞧瞧红双喜,整个白纸村都没有比我这的花样更多的了!”
易渡桥听了一会,无端觉得耳熟。
“一群纸人还好意思说金元宝晦气,啧啧。”
徐青翰懒洋洋地往床头靠,想起来易渡桥还在对面,艰难地挺直了,“昨晚他们也这么喊的,词都没变。”
是了。
他们回来时,婆婆的话也没变。她本来以为只有进屋时才会这般,原来整个白纸村都处于昼夜轮回的交替循环之中,唯有一处不同。
祭祀。
听昨天那女人的意思,祭祀隔段时间才有一回。
那么它就是白纸村里唯二的变数了。
还有一个是小方絮,没找着。
纸仙,火种,还有纸人。
七条村规里提及的事物祭祀都占全了。
易渡桥闭上眼,打坐入定。
等她出去就把这破阵拆了。
第25章 苍生柴 (二)
计划总赶不上变化, 当窗户第不知道多少次地被纸人挠响时,易渡桥想起了这句老话。
纸人的手指纤细,挠不出多大的声响。细细密密的刮擦声传入屋里, 易渡桥抱着膝盖, 盯了会窗户纸上逐渐增加的手指影子。
透过缝隙,偶有森白的纸人脸一闪而过, 若是换个胆子小的来,还不得吓个好歹。
纸人是幻象,鬼尊却是真的。
幸亏易渡桥本来就是只野鬼,此时莫名升出几分“瞧见同类”的惺惺相惜。
在徐青翰震惊的注视下, 她伸出根冰凉的手指, 与其指尖相碰。
纸人:“……”
它感觉被里面那个不知死活的修士轻薄了!
纸人只觉清白不保, 一张惨白的纸脸仿佛被朱砂染上了色,两坨艳红堆在颊侧,羞愤地抽回了手。
徐青翰不乐意了, 向外面嚷嚷道:“名花有主了, 不许惦记!”
他相信易渡桥不会反驳,这些年来, 徐青翰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最堵心的事也就是娶进门的夫人没了, 连修仙的大道都没在他缺心少肺的心绪上留下痕迹。
故这话出口得理直气壮,徐青翰压下无端乱跳的心, 朝着窗外的纸人皱了皱鼻子。
易渡桥本不想与他计较, 时隔多年,徐青翰竟还是长不大, 心性幼稚得与当年无甚差别。
些微的无力感在她的心头蔓延,易渡桥咂摸了会, 明白了那是什么。
她有点失望。
她习惯了有话直说,此时显然并非纠结儿女情长的好时机,可不说又觉得憋得慌,怕徐青翰再自作多情地想出一溜十三招。
“徐天贶,你听我说。”
时隔许久,她再次唤出了熟悉的称呼,天贶二字在舌尖滚了遭,生涩非常,“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
徐青翰被问懵了,结结巴巴地答:“后、后悔。”
后悔当时听风就是雨,后悔一气之下同易渡桥提了和离,后悔没保护好她。
易渡桥摇头:“你一点也不。”
不可能!
徐青翰的眉毛几乎立了起来,他这些年连世子府都不敢回,凭什么说他不后悔?
还没等他反驳,易渡桥随手扶住摇摇欲坠的窗棂,灵力蔓延开来,转瞬修复如初。
她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轻声道:“你只是因为想要的没得到而已。你想要那个对你全心全意的世子妃,所以当我埋骨深山的时候才那么伤心。”
“对你来说,我和能唱童谣的拨浪鼓也没什么区别。只是前者触手可得,后者亡故多年,成了个可能特殊些的念想。”
徐青翰:“不……”
易渡桥没给他解释的机会,冷静得不似在谈属于她的平生:“你想要的是那个世子妃,不是我易渡桥。”
她一字一顿道,“我并非死物,容不得你这般窥视。”
什么名花有主。
凭什么她就得是世子妃,是长老妻?
凭什么得冠着徐青翰的名号,做一辈子的菟丝子花,连易渡桥这个名字都在洞房花烛里隐去了。
易渡桥是断月崖上向死而生的杨柳,除了她以外,谁也做不了她的主。
徐青翰想反驳,憋得脖子通红,一个屁也没放出来。
难道……难道他真是那么想的?
寒意从脊背爬了上来,徐青翰下意识地内省,惊恐地发现他好像从来都把易渡桥当成了所有物。
徐青翰冒了一身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