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渡桥生得很艳,芍药似的一张脸,被绿衣翠帛浓艳地裹起来,天地都被映衬得淡了颜色。
唯独逐渐浮现出的叩心印,血红地点在易渡桥的眉间。
像是菩萨。
他听见菩萨毫无波澜的耳语:“还好我从未想过要以筑基之身杀了你。”
封脉松动,呼啸而出的灵气与经脉中汹涌的原住民纠缠在一起,奇妙地共享着同一轮周天,伴随着能让八尺壮汉哀嚎出声的痛苦,在易渡桥的身体里流转起来。
孙文感受到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威压,他面色惨白,差点跪了。
上次遇到这种等级的威压是什么时候,徐青翰出手杀鬼修那会吗?
不对,面前的这个女人……
好像比毫无保留的徐青翰还恐怖。
他终于意识到那如有实质的杀意,瞳孔剧烈颤抖起来,几乎破了音:“你不能杀我!我背后的人你惹不起的!”
乔十一的脸上有叩心印,她肯定也是鬼修。只要他表明了身份,再搬出来吴伯敬,她没有杀他的道理。
他们两个之间能有什么仇?
易渡桥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她的真实想法:“是我父亲,对么?”
“他根本不姓乔,他叫吴伯敬!”
孙文忙不迭地说道,“当今鬼道的大宗师,就算鬼尊来了都要给他几分薄面,你我本是同门,有何不能和解的?若是你今日放了我,我立刻修书给吴前辈替你美言,以后还愁前途吗?”
易渡桥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他就知道有用!
孙文骤然升起了生还的希望,飞快想着接下来的说辞,反正得先从这个不知是谁的鬼修手底下逃出去再说。
等把乔十一糊弄走了,还愁换灵骨吗?
不可置信地,他缓缓低下头,眼睛里尽是可怖的红血丝。
柳枝贯穿了当日阿瑶在他身上留下的疤痕,元婴巅峰的恐怖灵力刹那间震碎了他的心脏。
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前,孙文听见了地狱恶鬼一样的低语:“你既知他是鬼道宗师,我与他形容又十分亲密。”
“孙师兄不如猜猜,我是谁?”
她是……她是!
孙文的身体轰然倒下。
他再也没机会将那个名字说出口了。
长河川流不息地奔涌着,一如埋葬了阿瑶的那条护城河。
第19章 相无言 (七)
金丹修士的死像洪水决堤,残存的灵力汹涌地从上游往外扩散,所经之处茂盛的草木瞬间枯萎,在金陵城作威作福的蠃鱼成了缩头乌龟,恨不得从河里蹦上来逃难。
易渡桥一拂袖子,四处乱窜的灵气被不由分说地收拢起来,沿着经脉吸收干净,被她当零嘴吃了。
至此,她终于强弩之末般趺坐在了树下,脊背靠着树干,缓缓地倒着气。
疼死她了。
杀了孙文,她算是给了阿瑶一个交代。
总不能让人家白入她的门下吧。
那姓孙的破烂不算,师父捡回来的时候问过她了吗?
想到吴伯敬,易渡桥的神情冷了下来,额角滑下来的冷汗几乎凝成了霜。
她是没下过山,不是没长脑子。吴伯敬真把她当三岁小孩了?
目光悠悠地飘远了,过甚的疼痛使得她眼中的颜色有些模糊。
不远处的山坡上竖着两块木牌,没什么钱的农家买不起石碑,便常常用木头来祭奠死者。木牌一大一小,小的那块上写着乔十一,大的那块不必想,正是乔父。
在看到木牌之前,易渡桥从未怀疑过吴伯敬。
那可是师父——教她修炼,为她护法,数十年如一日地陪着她的师父。
当时岑小眉还没来寻她,易渡桥蹲下身,指尖拂过松软的新土,顺手将上面的名字抹去了。
乔十一尸骨未寒。
易渡桥孤独地意识到了发生在金陵城里的真相,乔十一从来都不是早夭的农家少女,而是半路横死的冤魂。
她真是奇了,阿瑶刚走,又来一个乔十一。她易渡桥到底熏了什么好香,世上的冤魂都循着味来找她申冤?
还是说,其实这世道到处都是冤魂野鬼,比天上的星宿都要多。
万物皆刍狗。
不过这会易渡桥没时间关心什么狗不狗的,她感觉自己被吴伯敬当成狗耍了。
从一开始她就处在吴伯敬的算计之中。
她因为道心破损要寻找修补之法,瑜恰时送来了问天阁有秘法的消息。而她在凡间没有身份,吴伯敬便给她找到了“乔十一”这样好的身份,与京兆尹搭上了关系。
可只是大选哪里够?于是吴伯敬祭出了荀洛和阿瑶两个鬼修,迫使徐青翰亲自来处理凶案,又故意不告诉她徐青翰要来,让她无法易容,在徐青翰面前刷了个脸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