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飞白没穿轻甲,金銮殿的地面硌得膝盖生疼。他不由得顺着荀洛的话往下想去,是啊,易渡桥与他们父子俩不过是萍水相逢,有什么理由要帮到底呢?
他曾经佩服于易渡桥那颗爱苍生的心,但如果放到自己身上,祁飞白心下却变得不确定起来。
况且他犯了错。一个有错的草芥在易渡桥眼里会不会和方絮他们一样可恨?那易渡桥还会帮他吗?
荀洛抓住了他迟疑的空当,趁热打铁道:“现如今你我共生,我不帮你帮谁。”
祁飞白抬头看了楚帝好一会,在心底问道:“那我要怎么做?”
“姓岑的那个修士正在宫墙底下,你把她供出来再安个‘想对陛下不利’的罪名,如此你便能将功赎罪,还怕不能全身而退么?”
荀洛笑道,“而后易渡桥必定要出手,无论她想杀的是谁,你只要往皇帝边上一凑——救驾有功啊,祁将军。”
祁飞白:“我打不过易辜月。”
荀洛:“皇宫大内驻守的修士比天上的星星还多,何须你出手?”
这样听来,实在是个极为简单粗暴的计划。
但有效。
耳鸣声过去了,呜呜嗡嗡的交谈声便再次传入了祁飞白的耳中。他偏过头,看见早就安排好的言官在弹劾祁家在襄平监守自盗,要以贪污罪论处。
楚帝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准备等言官话说完就点头说好。
“……臣为民请命,重惩祁英。”
“祁飞白!再不说就晚了!”
见祁飞白迟迟未曾开口,荀洛的语气沉了下来,与言官的进言一同狠狠撞在他的耳膜之上。
言官退回到人群之中,祁飞白倏地笑了一声。
荀洛一滞:“你笑什么?”
“我笑你以为我祁家后人是贪生怕死之辈。”
祁飞白掷地有声地说道,“我祁家世代簪缨,流的血比你见过的河水都要多,岂会因为一己私利陷朋友于不义之地!我是着了你这个卑鄙小人的道,但我又不是死了,没什么错是不能弥补的。你等着,迟早有一天我会让你从我的身体里滚出去。”
他从还没离开襄平城的时候就想好了,如果计划能成自然是皆大欢喜,如果不能成,他就把祁英这个身份坐实了替他去死。
反正爹爹正当壮年,有他在,边关至少还能安定几十年。
所以被杀头也没什么不好的,万一能和那个姓荀的同归于尽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楚帝叹了口气,状似十分惋惜地下令道:“拖下去。”
“要动手吗?”
岑小眉在宫墙下蹲成了只蘑菇,认真地最后检查了遍画好的符文,“我还要去国师府拿回我的剑。”
易渡桥:“动……等等。”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就在发出命令的前一刻,易行舟的双臂环在了胸前,手指以一种不甚自然的方向朝北蒙使者的身后飞快点了点。
易渡桥的神识笼罩在了北蒙使者带来的那一堆颇具北蒙风范的铁箱子上。北蒙字在楚人看来像难读的天书,比起符文也不遑多让,排布在铁箱子上别有种游牧民族的韵味。
她灵光一闪,神识沿着符文流动的痕迹向里边探去,不出所料地被一层奇怪的薄膜阻隔住了。易渡桥的神识绝顶强悍,此次不成便再试一回,撞进去的时候整个铁箱子都微微震颤。
透过薄膜最薄弱的地方,易渡桥窥见了其下藏匿的事物一角。
墨绿的竖瞳在看见她时骤然紧缩,像是惊起了平静的死水,数不清的泡泡从眼瞳里浮起,几乎遍布了整片绿压压的湖面。
易渡桥的神识被弹了出来。
北蒙人究竟在里边装了什么东西?
顺风耳响起来,祁飞白与岑小眉同时听见了易渡桥的指□□有变,不能让使者把那个铁箱子打开。”
岑小眉莫名其妙:“什么?”
祁飞白却明白了她指的是什么,他就说北蒙人主动来和谈没安好心!
眼见那在旁边专心当壁画的北蒙使者走了出来,向楚帝行了个礼作势要开口,他登时不管什么犯不犯上的了,嗷一嗓子叫了出来:“臣不服!”
楚帝:“……”
他这辈子处理掉的人数不胜数,能公然在他面前喊出来不服两个字的还是头一个,他几乎觉得祁英被谁夺了舍,当年那个在他面前半点礼数都不肯错的朋友去哪了?
或许是仙丹的药效过了大半的缘故,楚帝脸上的肥肉剧烈地颤了颤,心里诸多的杂念聚成一整团后,变成了个说不上什么滋味的意动。
他都忘了,当年他和祁英也是能把酒言欢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