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抖得不成样子,易渡桥虚弱地瞥了眼那灵骨,上面依稀缠绕着层层鬼影。
那是李轻舟的道。
易渡桥坐直了身子,她的手忽然稳了下来,那股灵力被牢牢地托在灵骨之下。
细白的手指上染了泥土与污垢,此刻她却连捏个避尘符的时候也等不及,只见她食指相交,其他几指相互勾连成莲花状,结印刹那周身绸缎无风自动,她断喝了声,手印向下一压。
半副灵骨于瞬息间对上了李阅川体内原本存在的那副灵骨的痕迹,没入其中。
原本从李阅川体内逸散出去的灵力被什么抓住了似的陡然回笼,徐青翰晃了晃身子还没来得及说话,后背突然被只无形的手一推,嗷一嗓子掉了回去。
做完这一切,芥子又不吱声了,易渡桥强提起来的一口气松了回去,整个人脱力地倒在了地上,眼神涣散地仰望黑下来的天色。
藏经塔里写过,复活之术违逆天道,所行之人必遭天谴。
李轻舟不得好死了这么多年,最终落得了个魂飞魄散的下场……还真是应了那句话。
但易渡桥向来不信命,转念又想起来书上写的另一段话。
此术其实名为“移花接木”,花者与木者共享生机,却因两人灵骨均缺失一半,修为只能停留在化神巅峰,永无大乘之日。
可李阅川已然大乘了。
易渡桥的眼神冷了下来,他有一套完整的灵骨。
从哪来的?
徐青翰的意识仿佛沉沦在一场无始无终的大梦里,他借着李阅川的脸在尘世中摸爬滚打,抢过乞丐的硬馒头,也和野狗抢过一口浑浊的水喝。
他那光风霁月的师父竟然还有这样一段,直到他不小心冲撞了个衣冠锦绣的贵人,本以为命不久矣,结果被人家捡了回去,一路养到了十来岁。
李阅川怎么能不感激呢?
就算他只是条给李轻舟挡灾的贱命,这辈子也活够了。
徐青翰万万理解不了此等报恩的想法,他心想:怎么就不能两个人一起活着,要是李阅川好好修行,十个问天阁都能给他扬了。
等等。
他灵光一现,忽然想通了一点。
李阅川不是众星捧月的世子。他从小到大没什么东西是得不到的,就算是常人看起来颇为遥远的修仙一道也没对徐青翰造成什么困扰。
仿佛老天爷都站到了他一边,自出生起就身负天等灵骨,问天阁不惜破例也要抢着要他,不退剑也轻而易举地认他为主,旁人抢破了头的东西对他来说不过触手可得,的确没什么好珍惜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这个剑修当得实在是很不食人间烟火。
徐青翰才碰到了几分人间的烟火,双耳里便陡地嗡鸣一声,脑袋碰上了黄钟大吕,一下子从光怪陆离的梦境里撞了出来。
他感觉自己的头像个铁棒槌,轰隆撞坏了整个梦境——好像不只是梦!
睁开眼睛,徐青翰身底下的地面片片崩裂,露出黑洞洞的芥子本相。
他刚刚从鬼门关里被搂回来一条命,浑身的血还没流顺畅,四肢针扎似的疼。坐在对面的易渡桥清楚地看见了他悄生做了个口型,好像是句不甚干净的骂声。
易渡桥权当没看见,两手撑在地面的碎块上,任由自己坠入深渊。
一回生二回熟,随着下坠得越来越快,易渡桥周围的黑暗里逐渐浮现出另一番景致,有点眼熟。
金陵城。
徐青翰不知所踪,齐瑜自从孔淑死后便也不明去向,她一分神,栽在了个柔软的草堆里:“……”
此时齐瑜正蹲在草堆上方,将易渡桥的狼狈模样尽收眼底,叹了口气,心想要不出去后别说实话了,给尊上和李/大/师都留点面子。
草屑糊了易渡桥满头,她下意识扑了扑,手底下的触感却有些不对。
那些属于镇国公府家大小姐的珠翠不见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
这时,易渡桥远远看见一个人影,跑了过去才发现她身上繁琐的裙裾已经换成了粗布衣裤,“啊,我的意思是……你知道镇国公怎么样了吗?”
来人是个生得颇为朴实的汉子,皮肤被晒成了古铜色,在阳光底下泛着光亮的汗光。他被问得一愣,不掩疑惑地上下打量易渡桥一番:“轻舟,你怎么了?”
易渡桥也愣了。
他们认识?
不过那汉子没太纠结此等异样,熟络地从肩上挑的筐里摸出指甲盖大的亮晶晶的石头递给她:“刚从山里挖的,你不是要结丹吗?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