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彩神色复杂,带些歉意,又很无奈。
绍芒不明所以,直到殷彩去内堂,司翎萝才告诉她,“殷彩和周扶疏很早就认识。”
第74章 形影不离
枝头积雪融化, 屋檐上啪嗒啪嗒滴水,比昨夜下雪时还冷些。
司翎萝讲了一桩旧事,绍芒听得心中发寒, 不觉袖了袖手。
原来殷彩本家并不富裕,她八岁时, 母亲二嫁,进了齿雨城大官家的门, 那官家吃着祖上的爵位名望, 内里腐乱, 幸亏娶了位深明大义的娘子掌家,勉强撑了十几年。
大官赌钱常输偶赢,夜里回来就吃闷酒,抱怨自己怀才不遇, 官场不得意, 赌场也败兴。
原配劝他开源节流, 莫要坐吃山空, 大官不乐意,与之争吵, 吵着吵着便施以拳脚,推搡之间,原配落湖, 这丈夫在亭子旁边看了许久, 夜风打旋儿灌入后领,才想起呼人救妻。
原配还是死了。
据说还怀有身孕,是个男胎。
关于这个男胎的传闻也有许多, 曾在大官府中做事的仆人说漏过嘴, 夫人一胎生的女娘, 大官不爱,二胎生的也是女娘,不过百天没到就死了,大官不甚在意,连个葬礼都不办。这个男胎得来不易,用了不少土药方,包括但不限于以亲女指腹血入药。
大官知道此事后,悔不当初,于是连夜托媒人问亲,找了续弦。
便是殷彩的母亲殷元洮。
殷元洮入府那日,上弦月皎,璨如剑芒。
一切从简。
新婚夜独宿婚房这件事并不意外,她本就是从符离逃过来的,妖魔乱世,齿雨城由璇衡宗护着,少有灾害,她不过想寻个避难所,并不奢求什么举案齐眉的情缘。
只是既然嫁了周家做新妇,还是要担起责任,府里亏损极多,她得想办法了。
殷彩不过八岁,离了母亲便睡不着,仗着小小一团,仆人抓她不住,竟然穿园过院,找到殷元洮的新房。
眼泪一串一串,哭个不停,但不出声,拼命往母亲怀里跑。
殷元洮知道大官今夜不可能来,就留了殷彩在房中睡。
只是烛火熄灭之时,她隐隐约约在大红帷幔后面看到了一双漆黑冷郁的眼睛。
殷元洮吓了一跳,下意识把殷彩抱得更紧。
因为这个举动,帷幔后那双眼愈发阴沉。
殷元洮前半生经历曲折,刚生下来就让亲爹娘给卖了,幸好买她的是富商夫妇,十岁之前过得不错,人家拿她当未来媳妇养,但没想到那对夫妇止生了个女娘,媳妇自然做不得,就叫她给自家女郎做姐姐。
熟料亲生父母在这时找上门来,整日在门前哭喊叫骂,要这夫妇把亲生女儿还回去,甚至还上报官府。
殷元洮不愿牵连养父母,决然拜别,跟上亲生父母走了。
亲生父母自然不是出于慈爱,甚至在他们来了此地后,压根没想到这个女儿,某日撞见富商夫妇领着殷元洮拜长生庙,才记起这是她们卖掉的女儿,见女儿姿容不俗,觉得当初卖亏了,就想出个撒泼的法子,本意是多要点钱财,可哪晓得殷元洮辞别养父母,给人家磕了三个响头,跟着来了。
这对夫妻算盘落空,就想着将殷元洮再卖出去。
于是殷元洮就被卖给一位得着肺痨的富绅。
这富绅品性如何并不知,但这家的婆母和小姑子倒是好相处,殷元洮也没受罪,就在这家常住下了。
生了殷彩后,婆母说本家姓不祥,而殷元洮人品贵重,贤淑有德,不如随她姓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符离那座浮水玉殿上的魔族发疯害人,一家死没了,只剩她和殷彩。
辗转几年,她带着殷彩嫁入周府。
新婚之夜,新房的帷幔后面藏着一双阴沉冷漠的眼睛。
她却不怕。
她在嫁来之前已经了解过周府的人事,猜想这便是府里的大姑娘,将熟睡的殷彩抱起来,下榻往帷幔那边走。
熟料那双眼睛的主人是个纸老虎,见她主动过来,就往后退去。
殷元洮朝她招手,道:“你是凉茵是不是?别怕,我是二娘,我抱着的是妹妹,你们还没见过吧?来,过来,我哄你睡?”
那个女娘哪里受过这样的好意,能吓坏她的从不是掐拧毒打,或是挑破指尖取血,而是这样温柔如水的声音。
她转头就跑了。
殷元洮不知所措,看了看怀里的殷彩,狠了狠心,将殷彩放到床上独自睡着,披上斗篷去追凉茵了。
夜风阵阵,不知何时飘起小雨。
风翕雨疏,殷元洮看着幽僻的花园,站在桥上,伸手去扯斗篷,这才发现斗篷已经跑丢了,风吹得越来越狠,殷元洮又冷又怕,倏然间发现,她跟丢了。
老实说,她很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