仟云与陌云闻声看来,见是谢湛走进,站在床边的陌云后退一步,即刻行礼。
“公子。”
“公子。”
白衣郎君一声未应,阔步径直迈向床榻,带着初春夜间瘆人的凉意,撩袍落座床沿,猩红双目眸色幽邃,一目不错地紧盯着靠着婢女肩头,此刻煞是有气无力的女郎。
好半晌,似是暗暗松了口气,开口问话:“醒了?”
声音不难听出疲惫且沙哑。
扶萱一张娇脸没了血色,美目带着潋滟水光,怔忪茫然地望着来人,似还没从昏迷中回神。
见她不语,谢湛复又侧眸道:“端药来。”
“是。”陌云得了令,脚步急切地出了门去。
谢湛这三字仿佛是个钩子,霎时将扶萱落水的遭遇勾来脑海,也将为何落水又何故生病的缘由一点点扯了出来,她心情跌入寒渊,本也苍白的脸色更惨淡了一些。
睁眼第一件事竟是要灌她苦药汁。
喉咙又痒又疼,扶萱垂眸,抬手摁了摁脖颈,朝仟云短促低声地道:“水。”
未等仟云动作,谢湛起身去桌上提来茶盏,斟了一杯,递至扶萱唇边。
“慢些。”
扶萱似搁浅许久的鱼,就着谢湛的手,一连喝了三杯才作数。
可她这厢还没缓回神,那厢陌云便恭敬地将药盏双手递了上前,一看便是随时备着等她醒的架势。
扶萱瞥了眼黑乎乎的药汁,鼻尖忽然泛酸,她再抬眸望了目光晦暗的谢湛一眼,紧接着便是两行金豆子哒哒地往下滚,止也止不住。
委屈至极,可怜至极。
突遇横祸,醒来还要寄人篱下、受人搓磨,能不可怜委屈么?
更难的是,她一个清清白白的,不,坦坦荡荡的女郎,如今深陷“狼窝”,往后还要与他虚以委蛇,还不知何时才能正大光明地回家去,也不知家人担忧成什么样了。
想及此,扶萱的泪落地更猛烈了些。
谢湛眉头一蹙,“不想喝?”
扶萱不语,只管哭地稀里哗啦。
因胸中气愤交加,不时,渐大的抽泣声中,便夹带起气出来的嗝,抽泣一下打个嗝,再抽泣一下,当真是能将人心看碎了去。
谢湛膝上双手紧了又紧,再也无法忍受下去。
他说着“退下”,便握过扶萱的细肩,代替仟云靠坐床头,将小女郎搂入了怀中,一手轻拍着她的肩背,一手屈起手指给她拭泪。
好一会后,在他有节奏的轻拍下,扶萱终是渐渐平复了下来。
可待这气氛静了下来,扶萱又忽觉头疼,睁眼一瞧,这四周的空气全都弥漫着尴尬二字。
她捂住额头,叹了口气,口中真实地吐露了心声:“头疼……”
“头疼?”谢湛反问,“哪种?”
他在问她是生理上的头疼,还是心理上面对“失忆”这个谎言的头疼。
扶萱身子一僵,那股子不愿他得逞的想法直往头顶冒。
她要承认她撒谎装失忆,光瞧他现下毫不避讳地将她带回府,安置在他的房里,还有搂着她的亲密模样,她就是傻了也能猜到,身份一旦摊开,今晚她就会成为这人的碗中物。
扶萱拿起帕子擦拭干净面上,闭了闭目,往他反方向挪了挪身子,面不改色地问谢湛:“哥哥,我为何不在自己的屋里?”
这就等同在问他,为何不送她回扶家,为何不给她别的厢房。
谢湛垂眸看她一眼。
当时她晕倒后浑身滚烫,神识不清,在他看来就差点丢了小命,太医又嘱咐那失忆之症需得留他身边,他脑子一热,哪还管她是真妹妹还是假妹妹,抱着人便回了府。又想及她醒来对谢府一人不识,终归是不放心,这才安置在了自己的院子里。
至于为何放在自己的屋中么,大概是……
中邪了。
良久的沉寂中,扶萱又道:“哥哥,送我回自个屋罢。”
谢湛就这么看着那双娇妩的眸子,泰然自若地道:“隔壁院子前些日走了水,还需重新修缮。”
四目相对,扶萱听到了自己的希望“哗哗”碎掉的声音。
她要回的是什么“隔壁院子”么?她要回扶府!
她“失忆”了,他没失忆,全建康城的人没失忆,她就这么留在他院子里,他的屋里,往后还如何嫁别的郎君?
看着扶萱幽怨不平的目中再起水光,谢湛心下轻叹,到底还是开口讲了一番那些太医的叮嘱,和穆安帝的关切,算是对他带她回府的解释。
总之,那意思便是,一切皆是他不得已而为之。
在听到“圣人亲自督促,让我务必好好照顾你,期望你早日康复”时,扶萱实际已经惊地在心中瞪圆了双眸。
这么点事,怎、怎就闹到了圣人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