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宁坐在一旁。
季恪站在木屏风外, 只是小山儿不知道。
姜宣的手掌一下一下地按抚小山儿的脊背,温声哄道:“他的确就是季恪,不过他不会抓走你, 更不会害你, 绝对不会, 爹爹保证。”
“他做过坏事,也做过好事,譬如江东城在大堤上坚守,保护百姓、不久前不计生死帮忙攻破通天阵,保护了许多人、从凌阳坏老头手里救下你等等。人很复杂, 或许不会一直好,也或许不会一直坏。”
“他之所以没有说出姓名身份,一是怕你害怕, 二是因为近来诸事纷扰, 想等那些事情都解决, 大家心中轻松了再慢慢说, 绝非恶意。”
“爹爹说这些,不是让你现在就把他当好人, 只是想说你不必害怕,也不应只拿一点去认定一个人, 他究竟如何,需要你慢慢地、用很多事情去体会,当然,你不想见他、不想体会也随你。山儿明白了么?”
殿内点着檀香,最是凝神静气。
小山儿因为受惊而一直紧张拱起的脊背终于缓缓松弛,点着小脑袋“唔”了一声。
姜宣抬眼,厚重的屏风透不出后面的身影,但他能感觉到。
他的目光有些黯然,低声问道:“那你还愿意和他一块儿玩,让他照看你么?”
这下几乎毫无犹豫,小山儿立刻摇头,连带着整个身体一起摇,还发出了非常抗拒的、曲里拐弯的“嗯”的声音,好像生怕自己表达得晚了、不足了,就又要羊入虎口。
屏风外的季恪自然听到了。
他的心上仿佛有一根弓弦,正不断、不断地拉紧。弓弦锈涩,一拉一绞之中带着沉沉的苦味。
姜宣便说:“那去阿宁伯伯家里住怎么样?爹爹最近要为师公寻找药方,找药方的地方的确不适合日常起居,爹爹忙起来也顾不上同你说话。阿宁伯伯你是知道的,和爹爹一样疼爱你。伯伯家里还有弟弟妹妹,上次你们相见,弟弟妹妹才刚会走路,而今他们长大了,能和你一块儿做游戏。阿宁伯伯还能时不时带你来看爹爹。你觉得呢?”
小山儿的脊背又轻轻拱起,明显是在思索。
片刻后,小脑袋点了点,脸也终于仰了起来,看着爹爹,蔫儿而懂事地说:“给师公找药方最重要,我不捣乱!”
姜宣心中疼惜,揉揉小家伙的脑顶:“山儿没有捣乱,这次都怪爹爹,没有提前告诉山儿,让山儿害怕。”
小山儿搂住姜宣的脖子,小声说:“爹爹在我就不怕。”又看谢宁,“阿宁伯伯在我也不怕。”
谢宁笑了:“山儿很勇敢。那么稍后便和我回府,弟弟妹妹知道你来了,都特别高兴。”
“好!”
小山儿终于被劝好,姜宣抱着他出去,经过屏风的时候,也将他的脑袋往自己胸口一转,让他看不到站在那里的季恪。
季恪:……
出了明华宫,父子俩依依惜别后,小山儿被谢宁领着出宫,姜宣看了那两道背影一会儿,也转身回文澜阁。
脚步很快。
季恪的脚步则更快,从后面追了上来。
先说话的却是姜宣。
他目不斜视,语气也很平静:“我并未在山儿面前评价你,只是将过去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我觉得他理应知道,理应自行判断是非对错。‘大坏蛋’便是他的判断。”
“我也的确并未反驳,因为我……也那样认为。只是孩子尚小,无形中夸大了恐惧,我先前并未察觉,到如今才察觉。到如今又发生了许多别的事,所以方才我向他说明。日后山儿与你会如何,也只看山儿自己的意愿,我不阻挠,也不会促进。”
“我懂!宣儿,我未曾怪你,过去都是我错,要怪我只怪自己,哪怕你阻挠也是应该的!”季恪急切地说。
姜宣突然不再平静,停下脚步看着季恪:“那你跟着我做什么?!”
季恪一愣。
姜宣也一愣。
他怎么有点失控?因为山儿被季恪吓到,他心有怪罪吗?还是因为别的?
他垂下眼帘,努力平静下来,不再纠缠,继续向前走。
季恪继续跟。
“药方找得如何?”
一听这话,姜宣心中便是一堵,捏了捏拳头道:“三天多了,毫无头绪,恐怕……”
他摇了摇头,改口道:“秘书监的官员说,文澜阁里的藏书都有记档,虽然多,却分明,找下去大约也是浪费时间。”
大伙儿并非不愿找,而是担心劲儿使错了方向,反而耽误。
可是除此之外没有办法了。
他怎么能不行动?他怎么能放弃?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
更加用力地捏了捏拳头,他的眼眶有些发红:“我觉得还是得找下去,说不定呢,文澜阁的书籍虽有记档,但并非每一本的每一行字都被人看过,既然如此就还有可能,就像之前我也没想到居然会在别派典籍中看到那一半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