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放过了王安,是放过了自己。
他给王安一个可以选择的机会,倘若王安能够老老实实的生活,接受这骤然变化的际遇,必然是能够安享晚年的,而王安若是不愿意老老实实的接受,活出一个什么样的人生来,也同他没有任何的关系。
哪怕他已经在黑暗之中独行了二十余年,早已经罪孽缠身,再也不可能将自己洗得清白,为了能够一直陪伴着陛下,他也愿意开始学着做一个好人。
“耀之。”
“陛下。”
小太监收敛了思绪应声上前,十分恭敬的候在陛下的床榻之前,等待着一贯爱赖床的陛下磨磨蹭蹭的起床。
耀之是陛下赐给他的名字。
陛下说他的容貌好似明珠一般光耀,虽说不好改他的姓,名字却还是能够改的,于是就给他赐了这么一个名字。
其实,对于他来说,一个早已经摒弃的名字又有什么要紧呢?
他甚至想不起来自己曾经到底叫狗蛋还是叫狗剩或者是叫铁蛋了,那个时候的贫苦人家的孩子基本上都是叫着这样或者那样的贱名,到了皇宫以后,他得到了一个编号,于是大小太监们就直接叫他杜十五,根本没有人在意一个小太监叫什么。
而他的陛下,给他赐了一个独一无二的名字,耀之。
耀之半响没有听到床榻之中传来声音,他迟疑了一瞬,躬身走上前两步,右手恭敬的放在身前,低眉垂眼的抬起左手撩开了明黄的床幔,轻声唤道:“陛下?”
“耀之,朕头疼。”
皇帝陛下的声音有些委屈,让耀之没忍住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只一眼就让小太监心神动荡,快速的垂下眼皮躬身将视线落在床前的龙纹雕刻上。
“陛下,可需要奴才为您去召唤太医来?”
他嘴上十分平稳的问着,心里却还在回想着刚刚看到的那一眼。
皇帝陛下穿着明黄色的中衣坐在床上,鸦青色的头发披散开来,锦绣被单随着他起身褪到了腿边的位置,松散的寝衣露出他胸.前一片雪白的皮肤。
这还不是最为致命的。
最叫他受不住的是皇帝陛下微红的眼眶,陛下微微皱着眉头,一只手揉着太阳穴,面上还有一些呆滞的感觉,这是早已经威严如日中天的皇帝陛下从不曾展露在人前的情态,让他恍如看到了多年前还是个小皇帝时候的陛下。
“不要。”
陛下果然拒绝了。
他并不喜欢动不动就召唤太医,那些个太医院里的家伙没病都要给你开点儿苦死人的太平方子,早些年吃够了中药的陛下对于太医院里的家伙们基本上是能避就避。
更何况陛下心里隐约清楚这是为什么,他十分明白自己到底舍弃了什么,之所以会这般头疼不过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所带来的后遗症而已。
“你过来给朕揉揉。”
小太监应了下来,躬身走到了龙床前,倾身为皇帝陛下揉着太阳穴。
这般的姿势实际上十分的别扭,可他不敢有半点儿逾越,更是满心的欢喜自己能够为陛下做些什么,压根不会觉得有任何卑微的地方,他本身就是一个早已经卑微到泥巴里的人。
缓了好一会儿之后,皇帝陛下总算是清醒了。
他斜了小太监一眼似笑非笑:“不是说了不要在朕的面前自称奴才了么?”
“是。”
“算了,看来朕是管不了你了。”
“耀之不敢,还请陛下恕罪。”
小太监诚惶诚恐的跪在床边,他知道自己的一切都是皇帝陛下给予的,倘若陛下要他远离身边,他根本没有半点儿反抗的能力。
可他不想要离开陛下!
去他的远远看着、为陛下肝脑涂地就已经心满意足,他根本贪心的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这般稚气的陛下,也不想要任何人接替他的位置成为陛下可以放心使用的人!
小太监长得很好看。
肤白如雪,五官精致,不带半点儿宦官们身上常有的阴郁之气,干净纯白的好像是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孩一般。
他拜服在地上,皱起眉头,眼眶红润的样子让他看起来好似更小了。
这让皇帝陛下有一种罪过的感觉,好似他在欺负一个小孩子一样。
皇帝陛下挥了挥手:“起来吧,朕不过是逗你玩的。像耀之这般会玩又贴心的人,朕怎么舍得叫你离开。”
是的,皇帝陛下只是看中杜耀之会玩且不阻拦他,会陪着他一起胡闹而已。
他已经将自己大半精力的付给了江山社稷,不想要在那一小半的自我里面还要留着一个事事都劝住他以大局为重的人,那样,他这个皇帝活的未免也太可悲了。
小太监站了起来,却也依旧十分恭敬的躬身立在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