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尾本能地挣扎着,却不知为何没有挣脱,季允的手掌一次次攥紧又松开,带得锁链也不断绷直,发出铿锵响声。
每一声都像要把骨骼震碎。
季允骄傲的头颅终于在这样的酷刑中垂了下来,长发散落,混着汗水黏在身上,无数的血点像在他身上披了一件血织的衣。
秦顾的眼前一阵眩晕,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艰难地吞咽着:“为什么…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些?”
为什么要让他看季允受刑?
巴蛇却不答,用眼神示意秦顾上前。
秦顾踩入池中,幻境中的血池自动为他让开一条干燥的路,一路直通季允面前。
秦顾心中万般不情愿,却只得向前走。
满目的红快要让他分辨不出色彩。
主宰寰宇的归墟龙尊本该有着最璀璨的黑色鳞片,此刻却俨然被血染成一条赤龙。
离得近了,秦顾听到季允低低地念着什么,为了听清一些,他只能继续向前。
苍白的唇瓣翕动,一开一合,只有两个字。
秦顾猛地止住脚步,几乎仓皇地转身。
他想逃,就像逃得够远,就能不用听到那两个字。
但没有用,风将季允的呢喃送到耳畔。
——师兄,师兄…
秦顾发出一声颤抖的气音,既不敢转头,又失了离开的勇气。
季允就在他身后,意识恍惚地呼唤着他。
巴蛇却在这时开口,破碎的音节逐渐拼凑出神秘的咒语,来自魔族的古文字好像山川皆在同呼,亵渎神明,叩问天道。
秦顾感到灵魂的颤抖。
巴蛇的最后一句,似乎特意转为人类的语言:“祭吾之血,唤君魂归。”
“将龙鳞剜下,血祭赤月苍穹,可以重塑因果,逆转生死…这是上古之龙独有的恩赐,又称,剔鳞还魂术。”
——生剜鳞片,与生生将皮从身上剥下有何不同?
这算什么恩赐,这分明是酷刑!
明明没有剜在他的身上,秦顾却感到痛不欲生。
他问道:“剔鳞…要持续多久?”
一刻,一时,一天一夜?
巴蛇的回答击溃了秦顾最后的防线。
“每逢月圆,直至亡魂归来。”
秦顾踉跄一步,险些软倒在地。
十年,有多少个月圆的夜晚?
季允承受了多少次剔鳞之刑?
他不可置信,似哭又笑:“就为了我…?就为了…我?”
——活了两世,从没有人愿意不求回报地为他付出什么。
第一次有人心甘情愿为他付出,竟然就是生命的重量。
他有什么值得季允这么折磨自己的?
秦顾突然忘了该怎么呼吸,肺管发出被挤压到极致的吸气声,竟像在抽泣。
“季允,会成为魔尊,是因为…”
巴蛇的金眸黯了黯,接话道:“因为只有魔尊,才能动用剔鳞还魂术。”
他说得委婉却直白——
季允堕魔,是因为你啊,秦顾。
秦顾失魂落魄地走了。
白蟒紧追两步,又蓦地停下,蛇躯踌躇片刻,转向巴蛇的方向。
“主人,”白蟒犹豫着开口,“这对恩公来说…是不是太着急了?”
于情于理,白蟒是不该也没资格过问的,但他从未见过秦顾这么步伐凌乱的样子,生怕操之过急反而适得其反。
巴蛇看了过去,还没与白蟒对上视线,白蟒就低下了头。
白蟒忠诚,却固执得有些不太聪明。
若非真的走投无路,巴蛇也不想将希望寄托在一个人类修士身上。
他只得将手掌摁在白蟒的脑袋上:“尊主等不了太久了。”
…
啪嗒、啪嗒。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最终停在季允身前。
纵使双目紧闭,季允依旧能嗅到来人身上草木般清雅的气息,与阴冷潮湿的环境格格不入般温暖。
眼球动了动,季允缓缓睁开双眼。
他的模样是很狼狈的,此刻正坐在一处磐石之上,四周皆是横卧在石壁上的剑痕,不器扎入石缝之间,鳞铠上沾满鲜血,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
——但这其实是他自己的血,是他与自己缠斗的结果。
季允斩杀了无数心魔的造物,造物诞生于他的内心,造物死去,身体也千疮百孔。
唯有这样,才能抚平内心杀戮的躁动。
可他失控得越来越频繁了,再这样下去,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能坚持到师兄原谅他么?
师兄真的还会原谅他么?
季允看向来人,一袭一尘不染的红衣,在漆黑的洞窟中宛如冉冉红日。
“师兄…”季允轻轻唤道,“你来了。”
似是为了回应他的呼唤,秦顾迈步走到他面前,伸手揽住了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