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双手捧着茶盏,氤氲雾气扑在脸上,潮湿发热。
茶在乱世尤为珍贵,茶味清苦也显得香气扑鼻。
然而民生多艰,就像茶梗漂浮,空无所依。
秦顾只垂眸看着,迟迟未曾动作。
净尘洞若观火:“少盟主见了苍生疾苦,喝不下茶。”
秦顾不言,默认下来。
净尘叹道:“阿弥陀佛,一晃十年,少盟主恐怕有诸多疑问,老衲愿为你一一解惑。”
秦顾感激道:“…多谢方丈。”
净尘于是细细道来,每说一句,秦顾的手就扣紧茶盏一分。
最后,他目光闪烁,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净尘说,他身死后不久,归墟便魔息冲天。
成为魔尊的季允不顾与秦如练师徒情谊,强留下秦顾的肉身,尔后便开始大肆侵.犯人间。
仙盟与五大世家合围归墟十数次,皆铩羽而归。
季允之强,强在魔尊轮回乃继承制,他继承了前几任魔尊的力量,压制修真界时甚至没出全力。
或许他的境界已至大乘,也未可知。
季允为何要毁灭天地?
亦无人知晓。
时至今日,唯有五大世家镇守的区域,还算安泰无恙。
净尘语毕,用茶水漱了漱口:“少盟主以为,季允堕魔,诱因为何?”
秦顾心想他若能够知道原因,也不会任务失败,又被原封不动遣送回来,摇了摇头。
净尘打量着他的神色:“老衲觉得,或许与少盟主有关。”
不等秦顾回答,净尘便起身:“方才流民说少盟主假公济私,枉顾他人性命,老衲看了这些百姓不舍少盟主离开,便知道不是实话。”
秦顾拱手道谢,却觉得净尘还有话说。
果然,净尘道:“少盟主先在寺中休养几日,待老衲安置好百姓,便可一同去见盟主。”
这话看似商讨,实则命令。
秦顾“唔”了一声,本能地感到些许违和,但净尘不愿多说,他也不该多问。
说到底,此刻的他不是“仙盟少主”,而是一个莫名其妙复生的死人。
梵思带秦顾去禅房,他本就话不多,这回一路上都一言未发。
直到秦顾推门进去,梵思才犹豫着道:“少盟主…您…”
他又摇了摇头:“不,没什么,小僧不该多言。”
梵思快步离开,空留秦顾在硕大院中。
四下无人,安静到叫人发怵。
这不是该用来接待客人的禅房。
秦顾懂了,苦笑一下,盘起双腿打坐入定。
就这么一直到了日落时分,除了中途有僧人来送药,再没有其他人踏足秦顾的禅房。
秦顾转眸看向窗外,便见一轮红日缓缓下沉。
太阳被地平线淹没的刹那,一袭黑影陡然出现,将他整个人都笼罩住。
秦顾并不意外,不如说早有所察。
季允没有走,始终隐匿声息跟在他身后,甚至胆大到直接跟着他入了慈悲寺,而进入禅房之后,就一直在院中徘徊。
净尘发现了么?
或许,但他什么也没说。
“师兄,”魔息汇聚成季允的身形,他特意用以伪装的布衣已被鳞铠取代,明目张胆在五大世家之一的慈悲寺显出魔尊真身,“净尘没有信你,跟我走。”
秦顾抬起脸,仔细看着他。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魔尊打扮的季允。
俊朗却邪气横生,若说此前他的师弟如清泉流响,此刻就像月辉沉郁,鳞铠黑到发白,宛如巨龙伏在身上,只看一眼,便顿感压迫。
见秦顾不说话,季允有些着急:“师兄,秃驴马上就到,你必须跟我走。”
秃驴?
不合时宜,但秦顾还是忍不住乐:“你知道我不能走。”
他以为自己在城外已经拒绝得足够果决,可惜季允是个实打实的倔脾气。
秦顾当然知道净尘没有信他,特意让他入住偏僻的禅房,几乎是把鸿门宴三字明目张胆写在脸上。
即便知道,他也不能走。
季允周遭的气场陡然变了,就连秦顾都能感受到他的急躁。
他背着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而后站定,复又俯身下来,发丝几乎要拂过秦顾的脸颊。
季允的声音多少染了些复杂情绪:“师兄以为,我不能强行带你走?”
秦顾道:“你不会。”
季允好像一下被戳中了心结,发出一声急促的气音,又即刻止住。
他摁着秦顾肩膀的手收得很紧,几乎要把秦顾的骨骼都捏碎。
肩胛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秦顾闷哼一声:“唔。”
这一声惊醒了季允,他颓然撤开手,突然道:“无论我做什么,师兄都不会再相信我了,对吗?”
秦顾一怔。
若说这是直白的问句,自不尽然,但其中浓烈不加掩饰的情感,却像焰火灼烧,叫秦顾下意识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