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文帝见此,寻思片刻说道:“江先生乃当代大儒,学识渊博,忠义名扬四海,为我大梁江山呕心沥血,德贤治国,天下人皆知,不是寻常刁民之辈,此三十杖笞可免。”
皇帝此言一出,下方文武百官,纷纷说道:“万岁圣明。”
昭文帝让下跪的官员起身,吩咐道:“宣江先生上殿。”
江迁进殿,拱手欲跪,昭文帝立刻让人将他扶住。
江迁素服加身,头发微白,身姿挺拔如松竹,看着犹如仙风道骨的世外之人,他轻一摇头,执意跪地:“臣江迁叩见陛下。”
三年前江迁辞官,官衔保留,只是不在朝为官,依旧受朝廷恩养,他自然还是称臣。
昭文帝从御座上起身,走下去,亲自扶起江迁:“先生不必多礼,先生请起。”
江迁却依旧跪地,没有起身的打算。
昭文帝见此,知道江迁击登闻鼓必然是有要事,重新走上御座坐下,问道:“先生缘何击响登闻鼓?”
江迁等了这日等了太久,眼眸微微发红,昂首道:“鸣冤。”
他从袖中拿出一份奏折,奉于身前,声音清亮,于这座大殿中回荡:“三十一年前,内阁次辅陈观海金殿上书,状告内阁首辅江恒通敌叛国。案情重大,先帝命齐王总事此案,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会审,历经三月,证据确凿,先帝雷霆大怒,下令江家满门斩首示众。”
“臣蒙先帝开恩,侥幸得生,后受先帝重用,列于朝堂,为我大梁江山效力。二十三年前,臣于北镇抚司办案时,从一罪犯口中得知一事,暗查数年得知。”
“先帝继位之后,大梁施行一职多官,世家贵族多以权谋私,为家族中人谋取官职,财政供养不足,国库入不敷出,只能加重赋税,填补空缺。”
“内阁首辅江恒怜百姓苛捐杂税繁多,苦不堪言,意在改政为民,翦除朝中官职多余之人,却不想此举动摇世家贵族利益,以陈观海为首,各大世家附议串谋,令人模仿江恒笔迹,伪造通敌信件,诬陷江恒叛国,欺瞒君主,致使江恒身受不白之冤,江家满门被灭。”
江迁说到此处,眼中含泪,却又灼热似火,仿佛要烧尽这座金殿的满室阴影。
“臣不忍亡父蒙冤,江家满门无辜惨死,又承父之志,盼大梁朝纲清净,激浊扬清,经多年查访,得陈观海一族与其他世家贵族大逆之罪十九,僭越之罪三十二,凡此种种,总共一百六十一条大罪。”
“故而御前鸣冤上告,还望陛下顺应天理,依律国法,平冤案,斩佞臣,安社稷,整饬朝纲,国无浊乱,使我大梁基业代代永传。”
江迁说完,展袖缓缓拜倒。
这一拜重量如山,不仅是江家满门的生死,更是一记雷霆,落在大梁的朝政之上。
世家千年传承,举足轻重,想要拔除,难于登天,江迁这一告,不仅将昭文帝架在了火上,就连他的那些学生亦是如此。
当然,他们也可以像当年的梁帝那样,选择牺牲一人,拿江家满门的血来平息此事。
但是此时此刻,年前的皇帝,年轻的朝臣,在如今的盛世太平之下,他们并不是没有第二条路,他们有,有第二条路。
昭文帝以及朝中众臣,突然就明白了江迁这些年致力办学教学的原因,江迁一个人,他连伸冤,为江家讨一个清白公道都做不到,即使他天纵英才,可是在世家面前,一点不够量。
可是如今,江迁桃李满天下,朝中半数官员都出自他的清源书院,更别说那些外放做官的官员。
江迁的学生也从未结成一党,专政朝局,他们受江迁悉心教导,为政为民,矢志不忘他们的出处——清源。
……
林愿坐在临园的檐下,看着晴空万里,还是有些担心。
“521,你说江迁,他能如愿以偿吗?”
521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
林愿笑了笑,春日的风吹过他搀了些许白发的鬓角,身上的锦袍微微拂动,不过这风是暖和的,甚至是热的。
春天到了,寒冬的冰雪都会融化,年年如此,今年也不例外。
江迁直到天黑才从皇宫回来,和以往一样,他难受的时候,总是将自己埋在林愿怀里一声不发,今天也一样。
只是这次,他的力道太重太过,甚至都带了几分疼痛。
林愿理了理江迁有些乱的头发,掌心落在他的后背,一下一下的安抚着。
江迁不出声,林愿也没有说话,过了很久,江迁从林愿怀中抬起头,双眸通红,像是浸了血,声音嘶哑至极,仿佛困兽的嘶鸣:“……岁岁,我做到了,无论是还江家一个公道,还父亲一个公道,还是父亲当年想做的事,我都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