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炯炯有神地望着我,眼睫又是一弯。她容貌虽然不大好看,那双眼睛却生的十分好,黝黑,明亮有神,要是忽略掉眼角那个胎记,这般看起来,也是个妥妥的美人坯子。
木匠走后,我继续教她昨晚没绣完的刺绣,又将带来的软垫铺在炕上,那垫子四周塞满了棉花,中间却是空的,是我昨晚连夜缝制的,对她的伤有益。
她起先还不太敢收,我严明那是我自个做的,不花钱,她才勉为其难收下。她收了垫子,却只是抱在怀里。
我道:“那是给你坐的。”
她摇摇头,不愿坐。
我严肃道:“要么坐垫子上,要么趴着,你选。”
她这才弱弱地将垫子放下,坐在上面。
我笑道:“这才乖。”
我俩在屋里刺绣,过了半个时辰左右,她想起府里还有衣裳没洗,让我在屋里等等她,她洗衣裳去了。
我在暗处看她,她洗的十分吃力,那根棒槌比她的胳膊还要粗,她用两只手捶打,也显得十分吃力。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
“唉......”
我歪头看去,见平日与她要好的女工不知何时到了我身边,她手里还拎着一个脏衣篓子,就站在那同我说起话来,“这孩子可怜啊......”
她话匣子一开就停不下来,也不管我是不是乐意听,不过这会儿我倒是想了解一下哑女的过去。
“她娘怀孕不久,她那死鬼爹就因为欠了赌债被人打死了,家里的东西连同房子都被人拿走抵债了,她娘当年快临盆的时候也是这样,就在那洗衣裳,羊水破了都还在洗。”
我问:“她脸上的疤是怎么回事?”
她道:“那个啊......七小姐满月那天,家里来了很多客人,堂屋那边的灶台不够使,来我们这边借灶台,她那时候也刚满月,没人带,她娘亲背着她在里面帮忙烧菜,被一个粗手粗脚的汉子拿柴火给烫了,唉......得亏没烫到眼睛,不然这辈子就......”
我皱眉道:“灶底那么深,为何会被柴火烫到?”
她道:“当时里面冒烟冒的厉害,那汉子把受潮了的柴火取出来,烟迷了他眼睛,他没看到,不慎烫的。说来也气人,事后那汉子死活不愿意赔钱,官府也不乐意管这小事,后来就赔了一副药钱了事。”
我看向哑女,道:“即便赔钱了,又有何用,她一辈子都毁了。”她想起哑女在自己面前那自卑的不敢见人的眼神,心里莫名感到酸楚。
“那也比不赔好啊,起码还能补贴一点,那汉子也是看她们孤儿寡母的,家里没男人,才敢这么嚣张。”她连连啧声,说的眼睛都红了,“可怜呐,真是可怜,脸伤了也就罢了,没过几个月,嗓子又哑了,长到十来岁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现在她娘又出事了,她自个肯定是拿不出嫁妆,你说以后谁家肯要她......”
我又问:“她的嗓子是怎么哑的?”
她神秘兮兮地说:“都说是中邪了,就脸伤了几个月后,好像是快一岁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天天哭天天哭,怎么哄都哄不住,活活把嗓子给哭哑了,带去看过大夫,大夫又说没事,过了几日,哎,不哭了,大家伙都以为没事了,没成想,此后这孩子就再也没有出过声了,到了四岁那年,还是没见她说过话,她娘才觉出不对劲来。”
我的心颤了颤,脸色有些发白。我万万没想到,竟是我害了她。
我此生行得端,坐的正,从未如此亏欠过一个人,替小七亏欠,也替我自己亏欠,当年若非我有私心,代她娘去照顾她,她不会因为我的离开而变成这样,她的脸也间接是因为小七而伤,她娘的死......
我的心沉沉的,让我无法入睡。
隔日,我私下找到了与我交谈的女工,给了她一些银子,让她分给其他工人,要她们分走哑女每日定量需要清洗的衣物,只给她留下少量,如此,多洗的那些钱,就由我这边出。
我又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往她屋里添置东西,我每弄脏她一身衣裳,便买一身新的赔给她,次数多了,她便也看出来了,她性子倔,不想白要我的东西,便跑来我的院子,死活要帮我洗衣裳。她没上过学堂,娘亲也不是个有学识的,唯一能教给她的也只有洗衣裳这项本领,除了洗衣裳,她没什么可以报答我。
好在我的衣裳轻薄,日后我便穿的再轻薄一些吧。
没过几天,我又听工人说,她被叫到堂屋那边伺候了,我不大高兴地问小七是不是又想挨打了,小七说:“你不是说她没钱买菜吗,她来伺候我,我赏她银子,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