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绎心还想张口说话,被南云知的手机铃声打断。
——南玮的号码,接通后罕见的不是质问。
“云知,去中医院,你母亲不大好。”男人声音挟了疲倦,像沉重的冰层:“我在国外赶不回去,你照看一下。”
南云知坐起身:“母亲怎么了?”
南玮少有的沉默,须臾才道:“旧疾复发。”
四个字,足以令女人血液凝固。
去医院的路上,她疲倦地望着窗外,一言不发。
明柔的身子陈绎心不清楚,只是南云知面色突变,想也知道不大好医治。
“别担心,阿姨没事的。”她安慰:“放松。”
到拐弯路口,车停下等红绿灯,南云知才缓缓坐直身体,吐出两个字:“很难。”
明柔出生就胎里弱,先天性心脏病,原本吃药做手术可以勉强维持活着,但南玮为娶她下猛药,那一次便怀了孕,之后生产,又怀孕,流产。
九死一生,勉强支撑到现在,早已是强弩之末。
“叶梓阿姨从国外拿到心源,前几年给她换了新的心脏,以为可以平安无事,没想……”
南云知咬紧牙,忽然的恨意涌上心头。
恨南玮,恨明家,恨这世界。
“她要是继续和叶梓阿姨在一起该多好。”南云知闷声说:“我宁愿没有我。”
陈绎心无言,握住她冰凉的手。
叶梓先一步赶到,明柔全身插满管子,嘴唇呈黑紫色。
隔着玻璃,南云知无力地流泪。
纵使再有钱,生老病死皆是命。
半点不由人。
“芝芝。”叶梓一下苍老许多,再没以往那种意气风发的姿态,仿佛一块被挖空的腐朽木头。
她双鬓染白,眼珠浑浊:“医生说……没有手术的必要了,只等看她这几日能不能清醒,和我们最后交代几句。”
刹那间天旋地转,有什么“轰”地倾塌。
南云知手脚发麻,耳边听不清任何声音。
“阿柔最挂念你,这几日工作活动什么的都推一推,尽量陪在边上吧,你父亲……应该三日后赶来。”
南云知呆若木鸡僵在原地,陈绎心担忧地拍她一下,她才像有知觉,很慢很慢抬起头。
这张艳丽的脸庞上挂满眼泪,刚擦掉,又不断掉落。
陈绎心乍然像被一只手攥紧,对方的泪水淹没了她,令她的心同时化在其中。
她搂过女人摁进自己怀中。
南云知终于崩溃,哭声如闷雷,响彻在医院纯白无暇的走廊间,宛若一曲悲歌。
叶梓也忍不住红了眼眶,自持着,背身瞧瞧擦掉。
接下来,南云知申请了家属陪同,在病床旁支小床睡。
陈绎心晚上不能留在这,于是便负责每日送饭,陪南云知和明柔说话,看护士过来检查,到点再回情月上班。
一连几夜,她们都熬着没有睡过好觉。
有时候南云知半夜惊醒,就去走廊打电话给陈绎心,听她唱歌,打鼓,和姜浣她们说话,能稍稍缓解一些心情。
第四日中午,南玮回来了,显然是匆忙赶来,胡子没刮,衣服没换,刚进门就被医生拉去告知情况。
等他再返回,眉宇之间早已凝结出冰霜,同叶梓一样,瞬间苍老不少。
南云知不在,病房里只有陈绎心。
她坐在南云知的小床上,代替南云知握着明柔的手。
“你……”南玮出声,还没说什么,南云知的声音登时响起:“你怎么在这?”
她语气冷得没有丝毫温度,仿佛对面是陌生人:“你出去母亲不想见你,我也不想见你。”
南玮竟没有发火,反倒喊了声“芝芝”。
这句小名点燃了女人隐埋的恨意。
她发疯般冲进去,把男人撞得踉跄几步。
“你出去!!出去!就是因为你,肮脏!龌蹉!”南云知边流泪边指着他:“我为什么会有你这样的父亲?我为我身上流着你这肮脏的血感到羞耻!悲哀!”
“母亲和叶梓阿姨明明就差一步可以远走高飞,是你,你在酒里下药骗她喝下,她有心脏病还让她怀孕,流产,南玮,你为什么不去死?你为什么不早点死!”
南玮眼中闪过震惊,身子微微躬起。
他不再年轻,背有些驼,腿脚不似从前灵活,脸上也长了好些老人斑,即将丧妻的事实打压着,令他发不出脾气。
如果是三十岁的南玮,大概会毫不犹豫地上前扇南云知一巴掌,大骂她不孝,不懂礼节。
可六十岁的南玮,面对亲生女儿的质问和指责,只能无力而痛苦地承受。
电话里能说的狠话,现实见面又不再忍心。
他的妻子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他的女儿不认他。
南家百年荣光,到他这代仍然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