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方才和陛下的视线无意撞上后,沈之屿就一直偏头躲避,哪怕是盯着床角或被角出神,也不看对方,手里黑色的药泛起涟漪,或许是子远那一嗓子,他忽然发觉这半年来自己喝的药比吃的饭还多。
倒也不是生气元彻将自己强行带回来,元彻的心思他能理解,他愁的是,之后呢?
还是那句话,带回来解决不了问题。
这不是解药,除了拖延时间,起不了任何作用,沈之屿心里清楚,却还是将药一饮而尽。
瓷碗放回小案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陛下。”沈之屿淡声道,“这件事没其他人知道吧?”
这件事自然是指染上疫病,元彻现在最听不得这两个字。他准备好了沈之屿大吵大闹,质问他为什么要掐晕自己,也准备好了沈之屿冷漠不搭理,说十句话都不见得有一句回答,他什么都准备好了,
唯独没有想到沈之屿会这样淡漠的直面,第一句话还是去关心旁人。
像是被触了逆鳞,元彻眉头紧压:“没有。”
“除了朕和卓陀,没有人知道。”
“好。”沈之屿掀开被子走下来,拿过一旁的衣服披在身上,和元彻迎面而过,但视线至始至终没有触碰,“跟来吧。”
沈之屿带着元彻走进书房,相府的藏书非常可观,一张屏风隔开,案几和小书架放在前方,上面陈列着经常要看的书,后面则是十几排大书架整齐排列,书卷按照大小层层分类,沈之屿径直走到最里侧,取出最高处的一个木盒,双手抱着转出来,递给站在屏风外的元彻:“本打算让魏喜给你的,现在有机会,就先给了吧。”
元彻不明所以:“可以现在打开吗?”
沈之屿点点头。
元彻将木盒放在案几上,咔哒一下叩开精致的锁扣,里面是一张类似于画轴的东西,但比正常竖挂画轴要大上些许,元彻下意识地觉得不对劲,拿出来一看,竟是一张即位诏书!
中原皇帝登基都是需要诏书的,昭告天下自己是天下共主,受万邦朝拜,这是一种形式,也象征着名正言顺,以及以臣子们真心实意的臣服,若有谁敢质疑帝王的正统,就得越先越过诏书。
“有些仓促。”沈之屿道,“但能用,你先收着,等到了那一天就让牛以庸把它拿出来。”
元彻心里百感交集,他的登基大典草草了事,谈不上任何的流程和仪式,说难听点就像一个土匪进了山头,大刀一落,喊着老子就是老大了,众朝臣不吭声,完全是忌惮他想活命而已。
说不想要诏书是假的,但依照陛下的脾气,与其逼着一位臣子写诏书,掩耳盗铃,留下千古笑话,还不如坐实了“朕就是要抢皇位,不服就死”的硬气。
可这个时候将诏书拿出来,是什么意思?
觉得自己活不到那时候吗?
元彻飞速浏览了一下,心里感叹这哪儿是仓促,寥寥几笔就彻底颠倒黑白,让李氏变成了大楚败落的主要原因,说他们自私自利,德不配位,天地可诛,而自己则一跃成为大楚的救世主,将天下百姓拯救于水火,至于江山易姓,这不是谋朝篡位,更不是外敌入侵,而是顺应时局、受命于天。
真是……太厉害了。
“重写。”元彻却狠心将诏书扔回盒子里,口是心非道,“朕不喜欢这一封。”
“不喜欢也没法,没多的了。”沈之屿道。
“怎么没法?”元彻双手负立,冷声道,“今日开始,不许出去,反正你没别的事,也不方便在外面露面,就在这里写诏书,写到朕满意为止。”
沈之屿苦笑:“那也拿得动笔才行。”
“……什么?”
沈之屿抬起手,衣袖顺着胳膊往里滑,露出一节手臂本该白皙的皮肤出现大大小小几块红疹,和寻常的红疹不一样,中心处像是被刀割一般,正在慢慢溃烂。
元彻呼吸一滞。
又严重了。
丞相大人本就身子不好,若普通人能撑十来日,他就只有七八日的时间。
“方才子远乱蹭的时候发现的,”沈之屿只让元彻看了一眼,便飞快用衣服重新盖住,“所以收好吧,没多的了……你做什么!”
元彻二话不说,上前将诏书撕了个粉碎,挥手一扬。
纸屑满天飞舞,散落在地上,肩头,发梢,像是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雨,砸得人千疮百孔,没法再拼凑起来。
“你疯了吗!?”沈之屿眼睁睁地看着诏书毁于一旦,巨大的情绪波动下,眼角竟然落出一滴鲜红色的血,顺着脸颊滑落,和朱砂痣呼应。
沈之屿想要护住剩下的诏书,却被元彻一把扣住手腕,让他的掌心贴在自己胸口:“疯了?是,朕早疯了,自朕看见你的第一眼就疯了!”